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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书 列传·第六十八章 晋书 王敦传 恒温传 王敦 桓温两位东晋权臣的生平事迹 原文及白话文翻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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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7-23 07:24:30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晋书 列传·第六十八章 晋书 王敦传 恒温传 王敦 桓温两位东晋权臣的生平事迹 原文及白话文翻译

王敦,字处仲,司徒导之从父兄也。父基,治书侍御史。敦少有奇人之目,尚武帝女襄城公主,拜驸马都尉,除太子舍人。时王恺、石崇以豪侈相尚,恺尝置酒,敦与导俱在坐,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,恺便驱杀之,一坐改容,敦神色自若。他日,又造恺,恺使美人行酒,以客饮不尽,辄杀之。酒至敦、导所,敦故不肯持,美人悲惧失色,而敦傲然不视。导素不能饮,恐行酒者得罪,遂勉强尽觞。导还,叹曰:“处仲若当世,心怀刚忍,非令终也。”洗马潘滔见敦而目之曰:“处仲蜂目已露,但豺声未振,若不噬人,亦当为人所噬。”及太子迁许昌,诏东宫官属不得送。敦及洗马江统、潘滔,舍人杜蕤、鲁瑶等,冒禁于路侧望拜流涕,时论称之。迁给事黄门侍郎。

赵王伦篡位,敦叔父彦为兗州刺史,伦遣敦慰劳之。会诸王起义兵;彦被齐王冏檄,惧伦兵强,不敢应命,敦劝彦起兵应诸王,故彦遂立勋绩。惠帝反正,敦迁散骑常侍、左卫将军、大鸿胪、侍中,出除广武将军、青州刺史。永嘉初,征为中书监。于时天下大乱,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,金银宝物散之于众,单车还洛。东海王越自荥阳来朝,敦谓所亲曰:“今威权悉在太傅,而选用表情,尚书犹以旧制裁之,太傅今至,必有诛罚。”俄而越收中书令缪播等十余人杀之。越以敦为扬州刺史,潘滔说越曰:“今树处仲于江外,使其肆豪强之心,是见贼也。”越不从。其后征拜尚书,不就。元帝召为安东军谘祭酒。会扬州刺史刘陶卒,帝复以敦为扬州刺史,加广武将军。寻进左将军、都督征讨诸军事、假节。帝初镇江东,威名未著,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,以隆中兴,时人为之语曰:“王与马,共天下。”寻与甘卓等讨江州刺史华轶,斩之。

蜀贼杜弢作乱,荆州刺史周顗退走,敦遣武昌太守陶侃、豫章太守周访等讨韬,而敦进住豫章,为诸军继援。及侃破弢,敦上侃为荆州刺史。既而侃为弢将杜曾所败,敦以处分失所,自贬为广武将军,帝不许。侃之灭弢也,敦以元帅进镇东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、江州刺史,封汉安侯。敦始自选置,兼统州郡焉。顷之,杜弢将杜弘南走广州,求讨桂林贼自效,敦许之。陶侃距弘不得进,乃诣零陵太守尹奉降,奉送弘与敦,敦以为将,遂见宠待。南康人何钦所居险固,聚党数千人,敦就加四品将军,于是专擅之迹渐彰矣。

建武初,又迁征南大将军,开府如故。中兴建,拜侍中、大将军、江州牧。遣部将硃轨、赵诱伐杜曾,为曾所杀,敦自贬,免侍中,并辞牧不拜。寻加荆州牧,敦上疏曰:

昔汉祖以神武革命,开建帝业,继以文帝之贤,纂承洪绪,清虚玄默,拟迹成康。贾谊叹息,以为天下倒悬,虽言有抑扬,不失事体。今圣朝肇建,渐振宏纲,往段匹磾遣使求效忠节,尚未有劳,便以方州与之。今靳明等为国雪耻,欲除大逆,此之志望,皆欲附翼天飞。虽功大宜报,亦宜有以裁之,当杜渐防萌,慎之在始。中间不逞,互生事变,皆非忠义,率以一朝之荣。天下渐弊,实由于此。春秋之时,天子微弱,诸侯奢侈,晋文思崇周室,至有求隧之请,襄王让之以礼,闻义而服,自尔诸侯莫敢越度。臣谓前者贼寇未殄,苟以济事,朝廷诸所加授,颇多爵位兼重。今自臣以下,宜皆除之,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,夷狄无恹之求。若复迁延,顾望流俗,使奸狡生心,遂相怨谤,指摘朝廷,谗谀蜂起,臣有以知陛下无以正之。此安危之机,天下之望。

臣门户特受荣任,备兼权重,渥恩偏隆,宠过公族。行路厮贱犹谓不可,臣独何心可以安之。臣一宗误陛下,倾覆亦将寻至;虽复灰身剖心,陛下追悔将何所及!伏愿谅臣至款,及今际会,小解散之,并授贤俊,少慰有识,各得尽其所怀,则人思竞劝矣。州牧之号,所不敢当,辄送所假侍中貂蝉。又宜并官省职,以塞群小觊觎之望。

帝优诏不许。又固辞州牧,听为刺史。时刘隗用事,颇疏间王氏,导等甚不平之。敦上疏曰:

导昔蒙殊宠,委以事机,虚己求贤,竭诚奉国,遂藉恩私,居辅政之重。帝王体远,事义不同,虽皇极初建,道教方阐,惟新之美,犹有所阙。臣每慷慨于遐远,愧愤于门宗,是以前后表疏,何尝不寄言及此。陛下未能少垂顾眄,暢臣微怀,云导顷见疏外,所陈如昨,而其萌已著,其为咎责,岂惟导身而已。群从所蒙,并过才分。导诚不能自量,陛下亦爱忘其短。常人近情,恃恩昧进,独犯龙鳞,迷不自了。臣窃所自忧虑,未详所由,惶愧踧躇,情如灰土。天下事大,尽理实难,导虽凡近,未有秽浊之累;既往之勋,畴昔之顾,情好绸缪,足以历薄俗,明君臣,合德义,同古贤。昔臣亲受嘉命,云:“吾与卿及茂弘当管鲍之交。”臣忝外任,渐冉十载,训诱之诲,日有所忘;至于斯命,铭之于心,窃犹眷眷,谓前恩不得一朝而尽。

伏惟陛下圣哲日新,广延俊乂,临之以政,齐之以礼。顷者令导内综机密,出录尚书,杖节京都,并统六军,既为刺史,兼居重号,殊非人臣之体。流俗好评,必有讥谤,宜省录尚书、杖节及都督。且王佐之器,当得宏达远识、高正明断、道德优备者,以臣暗识,未见其才。然于见人,未逾于导;加辅翼积年,实尽心力。霸王之主,何尝不任贤使能,共相终始!管仲有三归反坫之识,子犯有临河要君之责,萧何、周勃得罪囹圄,然终为良佐。以导之才,何能无失,!当令任不过分,役其所长,以功补过,要之将来。导性慎密,尤能忍事,善于斟酌,有文章才义,动静顾问,起予圣怀,外无过宠,公私得所。今皇祚肇建,八表承风;圣恩不终,则遐迩失望。天下荒弊,人心易动;物听一移,将致疑惑。臣非敢苟私亲亲,惟欲忠于社稷。

表至,导封以还敦,敦复遣奏之。

初,敦务自矫厉,雅尚清谈,口不言财色。既素有重名,又立大功于江左,专任阃外,手控强兵,群从贵显,威权莫贰,遂欲专制朝廷,有问鼎之心。帝畏而恶之,遂引刘隗、刁协等以为心膂。敦益不能平,于是嫌隙始构矣。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: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”以如意打唾壶为节,壶边尽缺。及湘州刺史甘卓迁梁州,敦欲以从事中郎陈颁代卓,帝不从,更以谯王承镇湘州。敦复上表陈古今忠臣见疑于君,而苍蝇之人交构其间,欲以感动天子。帝愈忌惮之。俄加敦羽葆鼓吹,增从事中郎、掾属、舍人各二人。帝以刘隗为镇北将军,戴若思为征西将军,悉发扬州奴为兵,外以讨胡,实御敦也。永昌元年,敦率众内向,以诛隗为名,上疏曰:

刘隗前在门下,邪佞谄媚,谮毁忠良,疑惑圣听,遂居权宠,挠乱天机,威福自由,有识杜口。大起事役,劳扰士庶,外托举义,内自封植;奢僭过制,乃以黄散为参军,晋魏已来,未有此比。倾尽帑藏,以自资奉;赋役不均,百姓嗟怨;免良人奴,自为惠泽。自可使其大田以充仓廪,今便割配,皆充隗军。臣前求迎诸将妻息,圣恩听许,而隗绝之,使三军之士莫不怨愤。又徐州流人辛苦经载,家计始立,隗悉驱逼,以实己府。当陛下践阼之始,投刺王官,本以非常之庆使豫蒙荣分。而更充征役,复依旧名,普取出客,从来久远,经涉年载,或死亡灭绝,或自赎得免,或见放遣,或父兄时事身所不及,有所不得,辄罪本主,百姓哀愤,怨声盈路。身欲北渡,以远朝廷为名,而密知机要,潜行险慝,进人退士,高下任心,奸狡饕餮,未有隗比,虽无忌、宰嚭、弘恭、石显未足为喻。是以遐迩愤慨,群后失望。

臣备位宰辅,与国存亡,诚乏平勃济时之略,然自忘驽骀,志存社稷,岂忍坐视成败,以亏圣美。事不获已,今辄进军,同讨奸孽,愿陛下深垂省察,速斩隗首,则众望厌服,皇祚复隆。隗首朝悬,诸军夕退。昔太甲不能遵明汤典,颠覆厥度,幸纳伊尹之勋,殷道复昌。汉武雄略,亦惑江充谗佞邪说,至乃父子相屠,流血丹地,终能克悟,不失大纲。今日之事,有逾于此,愿陛下深垂三思,谘询善道,则四海乂安,社稷永固矣。

又曰:

陛下昔镇扬州,虚心下士,优贤任能,宽以得众,故君子尽心,小人毕力。臣以暗蔽,豫奉徽猷,是以遐迩望风,有识自竭,王业遂隆,惟新克建,四海延颈,咸望太平。

自从信隗已来,刑罚不中,街谈巷议,皆云如吴之将亡。闻之惶惑,精魂飞散,不觉胸臆摧破,泣血横流。陛下当全祖宗之业,存神器之重,察臣前后所启,奈何弃忽忠言,遂信奸佞,谁不痛心!愿出臣表,谘之朝臣,介石之几,不俟终日,令诸军早还,不至虚扰。

敦党吴兴人沈充起兵应敦。敦至芜湖,又上表罪状刁协。帝大怒,下诏曰:“王敦凭恃宠灵,敢肆狂逆,方朕太甲,欲见幽囚。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!今亲率六军,以诛大逆,有杀敦者,封五千户侯。”召戴若思、刘隗并会京师。敦兄含时为光禄勋,叛奔于敦。

敦至石头,欲攻刘隗,其将杜弘曰:“刘隗死士众多,未易可克,不如攻石头。周札少恩,兵不为用,攻之必败。札败,则隗自走。”敦从之。札果开城门纳弘。诸将与敦战,王师败绩。既入石头,拥兵不朝,放肆兵士劫掠内外。官省奔散,惟有侍中二人侍帝。帝脱戎衣,著朝服,顾而言曰:“欲得我处,但当早道,我自还琅邪,何至困百姓如此!”敦收周顗、戴若思害之。以敦为丞相、江州牧,进爵武昌郡公,邑万户,使太常荀崧就拜,又加羽葆鼓吹,并伪让不受。还屯武昌,多害忠良,宠树亲戚,以兄含为卫将军、都督沔南军事、领南蛮校尉、荆州刺史,以义阳太守任愔督河北诸军事、南中郎将,敦又自督宁、益二州。

及帝崩,太宁元年,敦讽朝廷征己,明帝乃手诏征之,语在《明帝纪》。又使兼太常应詹拜授加黄钅戊,班剑武贲二十人,奏事不名,入朝不趋,剑覆上殿。敦移镇姑孰,帝使侍中阮孚赍牛酒犒劳,敦称疾不见,使主簿受诏。以王导为司徒,敦自为扬州牧。

敦既得志,暴慢愈甚,四方贡献多入己府,将相岳牧悉出其门。徙含为征东将军、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,从弟舒为荆州,彬为江州,邃为徐州。含字处弘,凶顽刚暴,时所不齿,以敦贵重,故历显位。敦以沈充、钱凤为谋主,诸葛瑶、邓岳、周抚、李恆、谢雍为爪牙。充等并凶险骄恣,共相驱扇,杀戮自己;又大起营府,侵人田宅,发掘古墓,剽掠市道,士庶解体,咸知其祸败焉。敦从弟豫章太守棱日夜切谏,敦怒,阴杀之。敦无子,养含子应。及敦病甚,拜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。钱凤谓敦曰:“脱其不讳,便当以后事付应。”敦曰:“非常之事,岂常人所能!且应年少,安可当大事。我死之后,莫若解众放兵,归身朝廷,保全门户,此计之上也。退还武昌,收兵自守,贡献不废,亦中计也。及吾尚存,悉众而下,万一侥幸,计之下也。”凤谓其党曰:“公之下计,乃上策也。”遂与沈充定谋,须敦死后作难。

敦又忌周札,杀之而尽灭其族。常从督冉曾、公乘雄等为元帝腹心,敦又害之。以宿卫尚多,奏令三番休二。及敦病笃,诏遣侍中陈晷、散骑常侍虞斐问疾。时帝将讨敦,微服至芜湖,察其营垒,又屡遣大臣讯问其起居。迁含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含子瑜散骑常侍。

敦以温峤为丹阳尹,欲使觇伺朝廷。峤至,具言敦逆谋。帝欲讨之,知其为物情所畏服,乃伪言敦死,于是下诏曰:

先帝以圣德应运,创业江东,司徒导首居心膂,以道翼讠赞。故大将军敦参处股肱,或内或外,夹辅之勋,与有力焉。阶缘际会,遂据上宰,杖节专征,委以五州。刁协、刘隗立朝不允,敦抗义致讨,情希鬻拳,兵虽犯顺,犹嘉乃诚,礼秩优崇,人臣无贰。事解之后,劫掠城邑,放恣兵人,侵及宫省;背违赦信,诛戮大臣;纵凶极逆,不朝而退。六合阻心,人情同愤。先帝含垢忍耻,容而不责,委任如旧,礼秩有加。朕以不天,寻丁酷罚,茕茕在疚,哀悼靡寄。而敦曾无臣子追远之诚,又无辅孤同奖之操,缮甲聚兵,盛夏来至,辄以天官假授私属,将以威胁朝廷,倾危宗社。朕愍其狂戾,冀其觉悟,故且含隐以观其终。而敦矜其不义之强,有侮弱朝廷之志,弃亲用羁,背贤任恶。钱凤竖子,专为谋主,逞其凶慝,诬罔忠良。周嵩亮直,谠言致祸;周札、周莚累世忠义,听受谗构,残夷其宗。秦人之酷,刑不过五。敦之诛戮,傍滥无辜,灭人之族,莫知其罪。天下骇心,道路以目。神怒人怨,笃疾所婴,昏荒悖逆,日以滋其,辄立兄息以自承代,多树私党,莫非同恶,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。顽凶相奖,无所顾忌,擅录冶工,辄割运漕,志骋凶丑,以窥神器。社稷之危,匪夕则旦。天下长奸,敦以陨毙。凤承凶宄,弥复煽逆。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!

今遣司徒导,镇南将军、丹阳尹峤,建威将军赵胤武旅三万,十道并进;平西将军邃率兗州刺史遐、奋武将军峻、奋威将军赡精锐三万,水陆齐势;朕亲御六军,左卫将军亮,右卫将军胤,护军将军詹,领军将军瞻,中军将军壶,骁骑将军艾,骠骑将军、南顿王宗,镇军将军、汝南王祐,太宰、西阳王羕被练三千,组甲三万,总统诸军,讨凤之罪。罪止一人,朕不滥刑。有能杀凤送首,封五千户侯,赏布五千匹。

冠军将军邓岳志气平厚,识经邪正;前将军周抚质性详简,义诚素著;功臣之胄,情义兼常,往年从敦,情节不展,畏逼首领,不得相违,论其乃心,无贰王室,朕嘉其诚,方任之以事。其余文武,诸为敦所授用者,一无所问,刺史二千石不得辄离所职。书到奉承,自求多福,无或猜嫌,以取诛灭。敦之将士,从敦弥所,怨旷日久,或父母陨没,或妻子丧亡,不得奔赴,衔哀从役,朕甚愍之,希不忄妻怆。其单丁在军无有兼重者,皆遣归家,终身不调,其余皆与假三年,休讫还台,当与宿卫同例三番。明承诏书,朕不负信。

又诏曰:“敢有舍王敦姓名而称大将军者,军法从事。”

敦病转笃,不能御众,使钱凤、邓岳、周抚等率众三万向京师。含谓敦曰:“此家事,吾便当行。”于是以含为元帅。凤等问敦曰:“事克之日,天子云何?”敦曰:“尚未南郊,何得称天子!便尽卿兵势,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。”乃上疏罪状温峤,以诛奸臣为名。

含至江宁,司徒导遗含书曰:

近承大将军困笃绵绵,或云已有不讳,悲怛之情,不能自胜。寻知钱凤大严,欲肆奸逆,朝士忿愤,莫不扼腕。去月二十三日,得征北告,刘遐、陶瞻、苏峻等深怀忧虑,不谋同辞。都邑大小及二宫宿卫咸惧有往年之掠,不复保其妻孥,是以圣主发赫斯之命,具如檄旨。近有嘉诏,崇兄八命,望兄奖群贤忠义之心,抑奸细不逞之计,当还武昌,尽力籓任。卒奉来告,乃承与犬羊俱下,虽当逼近,犹以罔然。兄立身率素,见信明于门宗,年逾耳顺,位极人臣,仲玉、安期亦不足作佳少年,本来门户,良可惜也!

兄之此举,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?昔年佞臣乱朝,人怀不宁,如导之徒,心思外济。今则不然。大将军来屯于湖,渐失人心,君子危怖,百姓劳弊。将终之日,委重安期,安期断乳未几日,又乏时望,便可袭宰相之迹邪?自开辟以来,颇有宰相孺子者不?诸有耳者皆是将禅代意,非人臣之事也。先帝中兴,遗爱在人。圣主聪明,德洽朝野,思与贤哲弘济艰难。不北面而执臣节,乃私相树建,肆行威福,凡在人臣,谁不愤叹!此直钱凤不良之心闻于远近,自知无地,遂唱奸逆。至如邓伯山、周道和恆有好情,往来人士咸皆明之,方欲委任,与共戮力,非徒无虑而已也。

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,兄弟显宠,可谓隆矣。导虽不武,情在宁国。今日之事,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,宁忠臣而死,不无赖而生矣。但恨大将军桓文之勋不遂,而兄一旦为逆节之臣,负先人平素之志,既没之日,何颜见诸父于黄泉,谒先帝于地下邪?执省来告,为兄羞之,且悲且惭。愿速建大计,惟取钱凤一人,使天下获安,家国有福,故是竹素之事,非惟免祸而已。

夫福如反手,用之即是。导所统六军,石头万五千人,宫内后苑二万人,护军屯金城六千人,刘遐已至,征北昨已济江万五千人。以天子之威,文武毕力,岂可当乎!事犹可追,兄早思之。大兵一夺,导以为灼炟也。

含不答。帝遣中军司马曹浑等击含于越城,含军败,敦闻,怒曰:“我兄老婢耳,门户衰矣!兄弟才兼文武者,世将、处季皆早死,今世事去矣。”语参军吕宝曰:“我当力行。”因作势而起,困乏复卧。

凤等至京师,屯于水南。帝亲率六军以御凤,频战破之。敦谓羊鉴及子应曰:“我亡后,应便即位,先立朝廷百官,然后乃营葬事。”初,敦始病,梦白犬自天而下啮之,又见刁协乘轺车导从,瞋目令左右执之。俄而敦死,时年五十九。应秘不发丧,裹尸以席,蜡涂其外,埋于事中,与诸葛瑶等恆纵酒淫乐。

沈充自吴率众万余人至,与含等合。充司马顾扬说充曰:“今举大事,而天子已扼其喉,情离众沮,锋摧势挫,持疑犹豫,必致祸败。今若决破栅塘,因湖水灌京邑,肆舟槛之势,极水军之用,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,上策也。籍初至之锐,并东南众军之力,十道俱进,众寡过倍,理必摧陷,中策也。转祸为福,因败为成,召钱凤计事,因斩之以降,下策也。”充不能用,扬逃归于吴。含复率众渡淮,苏峻等逆击,大败之,充亦烧营而退。

既而周光斩钱凤,吴儒斩沈充,并传首京师。有司议曰:“王敦滔天作逆,有无君之心,宜依崔杼、王浚故事,剖棺戮尸,以彰元恶。”于是发瘗出尸,焚其衣冠,跽而刑之。敦、充首同日悬于南桁,观者莫不称庆。敦首既悬,莫敢收葬者。尚书令郗鉴言于帝曰:“昔王莽漆头以輗车,董卓然腹以照市,王凌儭土,徐馥焚首。前朝诛杨骏等,皆先极官刑,后听私殡。然《春秋》许齐襄之葬纪侯,魏武义王修之哭袁谭。由斯言之,王诛加于上,私义行于下。臣以为可听私葬,于义为弘。”昭许之,于是敦家收葬焉。含父子乘单船奔荆州刺史王舒,舒使人沈之于江,余党悉平。

敦眉目疏朗,性简脱,有鉴裁,学通《左氏》,口不言财利,尤好清谈,时人莫知,惟族兄戎异之。经略指麾,千里之外肃然,而麾下扰而不能整。武帝尝召时贤共言伎艺之事,人人皆有所说,惟敦都无所关,意色殊恶。自言知击鼓,因振袖扬枹,音节谐韵,神气自得,傍若无人,举坐叹其雄爽。石崇以奢豪矜物,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,皆有容色,置甲煎粉、沈香汁,有如厕者,皆易新衣而出。客多羞脱衣,而敦脱故著新,意色无怍。群婢相谓曰:“此客必能作贼。”又尝荒恣于色,体为之弊,左右谏之,敦曰:“此甚易耳。”乃开后阁,驱诸婢妾数十人并放之,时人叹异焉。

沈充,字士居。少好兵书,颇以雄豪闻于乡里。敦引为参军,充因荐同郡钱凤。凤字世仪,敦以为铠曹参军,数得进见。知敦有不臣之心,因进邪说,遂相朋构,专弄威权,言成祸福。遭父丧,外托还葬,而密为敦使,与充交构。

初,敦参军熊甫见敦委任凤,将有异图,因酒酣谓敦曰:“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,佞幸在位,鲜不败业。”敦作色曰:“小人阿谁?”甫无惧容,因此告归。临与敦别,因歌曰:“徂风飙起盖山陵,氛雾蔽日玉石焚。往事既去可长叹,念别惆怅复会难。”敦知其讽己而不纳。

明帝将伐敦,遣其乡人沈祯谕充,许以为司空。充谓祯曰:“三司具瞻之重,岂吾所任!币厚言甘,古人所畏。且丈夫共事,终始当同,宁可中道改易,人谁容我!”祯曰:“不然。舍忠与顺,未有不亡者也。大将军阻兵不朝,爵赏自己,五尺之童知其异志。今此之举,将行篡弑耳,岂同于往年乎?是以疆场诸将莫不归赴本朝,内外之士咸愿致死,正以移国易主,义不北面以事之也,奈何协同逆图,当不义之责乎!朝廷坦诚,祯所知也。贼之党类,犹宥其罪,与之更始,况见机而作邪!”充不纳。率兵临发,谓其妻子曰:“男兒不竖豹尾,终不还也。”及败归吴兴,亡失道,误入其故将吴儒家。儒诱充内重壁中,因笑谓充曰:“三千户侯也。”充曰:“封侯不足贪也。尔以大义存我,我宗族必厚报汝。若必杀我,汝族灭矣。”儒遂杀之。充子劲竟灭吴氏。劲见《忠义传》。

史臣曰:琅邪之初镇建鄴,龙德犹潜,虽当璧膺图预定于冥兆,丰功厚利未被于黎氓。王敦历官中朝,威名夙著,作牧淮海,望实逾隆,遂能托鱼水之深期,定金兰之密契,弼成王度,光佐中兴,卜世延百二之期,论都创三分之业,此功固不细也。既而负勋高而图非望,恃势逼而肆骄陵。衅隙起自刁刘,祸难成于钱沈。兴晋阳之甲,缠象魏之兵。蜂目既露,豺声又发,擅窃国命,杀害忠良,遂欲篡盗乘舆,逼迁龟鼎。赖嗣君英略,晋祚灵长,诸侯释位,股肱戮力,用能运兹庙算,殄彼凶徒,克固鸿图,载清天步者矣。

桓温,字元子,宣城太守彝之子也。生未期而太原温峤见之,曰:“此兒有奇骨,可试使啼。”及闻其声,曰:“真英物也!”以峤所赏,故遂名之曰温。峤笑曰:“果尔,后将易吾姓也。”彝为韩晃所害,泾令江播豫焉。温时年十五,枕戈泣血,志在复仇。至年十八,会播已终,子彪兄弟三人居丧,置刃杖中,以为温备。温诡称吊宾,得进,刃彪于庐中,并追二弟杀之,时人称焉。

温豪爽有风概,姿貌甚伟,面有七星。少与沛国刘惔善,惔尝称之曰:“温眼如紫石棱,须作猥毛磔,孙仲谋、晋宣王之流亚也。”选尚南康长公主,拜驸马都尉,袭爵万宁男,除琅邪太守,累迁徐州刺史。

温与庾翼友善,恆相期以宁济之事。翼尝荐温于明帝曰;“桓温少有雄略,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,常婿畜之,宜委以方召之任,托其弘济艰难之勋。”翼卒,以温为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、安西将军、荆州刺史、领护南蛮校尉、假节。

时李势微弱,温志在立勋于蜀,永和二年,率众西伐。时康献太后临朝,温将发,上疏而行。朝廷以蜀险远,而温兵寡少,深入敌场,甚以为忧。初,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,垒石为八行,行相去二丈。温见之,谓“此常山蛇势也。”文武皆莫能识之。及军次彭模,乃命参军周楚、孙盛守辎重,自将步卒直指成都。势使其叔父福及从兄权等攻彭模,楚等御之,福退走。温又击权等,三战三捷,贼众散,自间道归成都。势于是悉众与温战于笮桥,参军龚护战没,众惧欲退,而鼓吏误鸣进鼓,于是攻之,势众大溃。温乘胜直进,焚其小城,势遂夜遁九十里,至晋寿葭萌城,其将邓嵩、昝坚劝势降,乃面缚舆亲请命。温解缚焚亲,送于京师。温停蜀三旬,举贤旌善,伪尚书仆射王誓、中书监王瑜、镇东将军邓定、散骑常侍常璩等,皆蜀之良也,并以为参军,百姓咸悦。军未旋而王誓、邓定、隗文等反,温复讨平之。振旅还江陵,进位征西大将军、开府,封临贺郡公。

及石季龙死,温欲率众北征,先上疏求朝廷议水陆之宜,久不报。时知朝廷杖殷浩等以抗己,温甚忿之,然素知浩,弗之惮也。以国无他衅,遂得相持弥年,虽有君臣之迹,亦相羁縻而已,八州士众资调,殆不为国家用。声言北伐,拜表便行,顺流而下,行达武昌,众四五万。殷浩虑为温所废,将谋避之,又欲以驺虞幡住温军,内外噂沓,人情震骇。简文帝时为抚军,与温书明社稷大计,疑惑所由。温即回军还镇,上疏曰:

臣近亲率所统,欲北扫赵魏,军次武昌,获抚军大将军、会稽王昱书,说风尘纷纭,妄生疑惑,辞旨危急,忧及社稷。省之惋愕,不解所由,形影相顾,陨越无地。臣以暗蔽,忝荷重任,虽才非其人,职在静乱。寇仇不灭,国耻未雪,幸因开泰之期,遇可乘之会,匹夫有志,犹怀愤慨,臣亦何心,坐观其弊!故荷戈驱驰,不遑宁处,前后表陈,于今历年矣。丹诚坦然,公私所察,有何纤介,容此嫌忌?岂丑正之徒心怀怵惕,操弄虚说,以惑朝听?

昔乐毅谒诚,垂涕流奔,霍光尽忠,上官告变。谗说殄行,奸邪乱德,及历代之常患,存亡之所由也。今主上富于阳秋,陛下以圣淑临朝,恭己委任,责成群下,方寄会通于群才,布德信于遐荒。况臣世蒙殊恩,服事三朝,身非羁旅之宾,迹无韩彭之衅,而反间起于胸心,交乱过于四国,此古贤所以叹息于既往,而臣亦大惧于当年也。今横议妄生,成此贝锦,使垂灭之贼复获苏息,所以痛心绝气,悲慨弥深。臣虽所存者公,所务者国;然外难未弭,而内弊交兴,则臣本心陈力之志也。

进位太尉,固让不拜。时殷浩至洛阳修复园陵,经涉数年,屡战屡败,器械都尽。温复进督司州,因朝野之怨,乃奏废浩,自此内外大权一归温矣。温遂统步骑四万发江陵,水军自襄阳入均口。至南乡,步自淅川以征关中,命梁州刺史司马勋出子午道。别军攻上洛,获苻健荆州刺史郭敬,进击青泥,破之。健又遣子生、弟雄众数万屯峣柳、愁思塠以距温,遂大战,生亲自陷阵,杀温将应庭、刘泓,死伤千数。温军力战,生众乃散。雄又与将军桓冲战白鹿原,又为冲所破。雄遂驰袭司马勋,勋退次女娲堡。温进至霸上,健以五千人深沟自固,居人皆安堵复业,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,耆老感泣曰:“不图今日复见官军!”初,温恃麦熟,取以为军资。而健芟苗清野,军粮不属,收三千余口而还。帝使侍中黄门劳温于襄阳。

初,温自以雄姿风气是宣帝、刘琨之俦,有以其比王敦者,意甚不平。及是征还,于北方得一巧作老婢,访之,乃琨伎女也,一见温,便潸然而泣。温问其故,答曰:“公甚似刘司空。”温大悦,出外整理衣冠,又呼婢问。婢云:“面甚似,恨薄;眼甚似,恨小;须甚似,恨赤;形甚似,恨短;声甚似,恨雌。”温于是褫冠解带,昏然而睡,不怡者数日。

母孔氏卒,上疏解职,欲送葬宛陵,诏不许。赠临贺太夫人印绶,谥曰敬,遣侍中吊祭,谒者监护丧事,旬月之中,使者八至,轺轩相望于道。温葬毕视事,欲修复园陵,移都洛阳,表疏十余上,不许。进温征讨大都督、督司冀二州诸军事,委以专征之任。

温遣督护高武据鲁阳,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,勒舟师以逼许洛,以谯梁水道既通,请徐豫兵乘淮泗入河。温自江陵北伐,行经金城,见少为琅邪时所种柳皆已十围,慨然曰:“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!”攀枝执条,泫然流涕。于是过淮泗,践北境,与诸僚属登平乘楼,眺瞩中原,慨然曰:“遂使神州陆沈,百年丘墟,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!”袁宏曰:“运有兴废,岂必诸人之过!”温作色谓四座曰:“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,啖刍豆十倍于常牛,负重致远,曾不若一羸牸,魏武入荆州,以享军士。”意以况宏,坐中皆失色。师次伊水,姚襄屯水北,距水而战。温结阵而前,亲被甲督弟冲及诸将奋击,襄大败,自相杀死者数千人,越北芒而西走,追之不及,遂奔平阳。温屯故太极殿前,徙入金墉城,谒先帝诸陵,陵被侵毁者皆缮复之,兼置陵令。遂旋军,执降贼周成以归,迁降人三千余家于江汉之间。遣西阳太守滕畯出黄城,讨蛮贼文卢等,又遣江夏相刘岵、义阳太守胡骥讨妖贼李弘,皆破之,传首京都。温还军之后,司、豫、青、兗复陷于贼。升平中,改封南郡公,降临贺为县公,以封其次子济。

隆和初,寇逼河南,太守戴施出奔,冠军将军陈祐告急,温使竟陵太守邓遐率三千人助祐,并欲还都洛阳,上疏曰:

巴蜀既平,逆胡消灭,时来之会既至,休泰之庆显著。而人事乖违,屡丧王略,复使二贼双起,海内崩裂,河洛萧条,山陵危逼,所以遐迩悲惶,痛心于既往者也。伏惟陛下禀乾坤自然之姿,挺羲皇玄朗之德,凤妻外籓,龙飞皇极,时务陵替,备彻天听,人之情伪,尽知之矣。是以九域宅心,幽遐企踵,思伫云罗,混网四裔。诚宜远图庙算,大存经略,光复旧京,疆理华夏,使惠风阳泽洽被八表,霜威寒飙陵振无外,岂不允应灵休,天人齐契!今江河悠阔,风马殊邈,故向义之徒履亡相寻,而建节之士犹继踵无悔。况辰极既回,众星斯仰,本源既运,枝泒自迁;则晋之余黎欣皇德之攸凭,群凶妖逆知灭亡之无日,骋思顺之心,鼓雷霆之势,则二竖之命不诛而自绝矣。故员通贵于无滞,明哲尚于应机,砎如石焉,所以成务。若乃海运既徒,而鹏翼不举,永结根于南垂,废神州于龙漠,令五尺之童掩口而叹息。

夫先王经始,玄圣宅心,画为九州,制为九服,贵中区而内诸夏,诚以晷度自中,霜露惟均,冠冕万国,朝宗四海故也。自强胡陵暴,中华荡覆,狼狈失据,权幸扬越,蠖屈以待龙伸之会,潜蟠之俟风云之期,盖屯圮所钟,非理胜而然也。而丧乱缅邈,五十余载,先旧徂没,后来童幼,班荆辍音,积习成俗,遂望绝于本邦,宴安于所托。眷言悼之,不觉悲叹!臣虽庸劣,才不周务,然摄官承乏,属当重任,愿竭筋骨,宣力先锋,翦除荆棘,驱诸豺狼。自永嘉之乱,播流江表者,请一切北徙,以实河南,资其旧业,反其土宇,劝农桑之务,尽三时之利,导之以义,齐之以礼,使文武兼宣,信顺交暢,井邑既修,纲维粗举。然后陛下建三辰之章,振旂旗之旌,冕旒锡銮,朝服济江,则宇宙之内谁不幸甚!

夫人情昧安,难与图始;非常之事,众人所疑。伏愿陛下决玄照之明,断常均之外,责臣以兴复之效,委臣以终济之功。此事既就,此功既成,则陛下盛勋比隆前代,周宣之咏复兴当年。如其不效,臣之罪也,褰裳赴镬,其甘如荠。

诏曰:“在昔丧乱,忽涉五纪,戎狄肆暴,继袭凶迹,眷言西顾,慨叹盈怀!知欲躬率三军,荡涤氛秽,廓清中畿,光复旧京,非夫外身殉国,孰能若此者哉!诸所处分,委之高算。但河洛丘墟,所营者广,经始之勤,致劳怀也。”于是改授并、司、冀三州,以交广辽远,罢都督,温表辞不受。又加侍中、大司马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假黄钺。温以既总督内外,不宜在远,又上疏陈便宜七事:其一,朋党雷同,私议沸腾,宜抑杜浮竞,莫使能植。其二,户口凋寡,不当汉之一郡,宜并官省职,令久于其事。其三,机务不可停废,常行文案宜为限日。其四,宜明长幼之礼,奖忠公之吏。其五,褒贬赏罚,宜允其实。其六,宜述遵前典,敦明学业。其七,宜选建史官,以成晋书。有司皆奏行之。寻加羽葆鼓吹,置左右长史、司马、从事中郎四人。受鼓吹,余皆辞。复率舟军进合肥。加扬州牧、录尚书事,使侍中颜旄宣旨,召温入参朝政。温上疏曰:

方攘除群凶,扫平祸乱,当竭天下智力,与众共济,而朝议咸疑,圣诏弥固,事异本图,岂敢执遂!至于入参朝政,非所敢闻。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,鞸奉戎务,役勤思苦,若得解带逍遥,鸣玉阙廷,参赞无为之契,豫闻曲成之化,虽实不敏,岂不是愿!但顾以江汉艰难,不同曩日,而益梁新平,宁州始服,悬兵汉川,戍御弥广,加强蛮盘牙,势处上流,江湖悠远,当制命侯伯,自非望实重威,无以镇御遐外。臣知舍此之艰危,敢背之而无怨,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,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,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。若凭宗庙之灵,则云彻席卷,呼吸荡清。如当假息游魂,则臣据河洛,亲临二寇,广宣皇灵,襟带秦赵,远不五载,大事必定。

今臣昱以亲贤赞国,光辅二世,即无烦以臣疏钝,并是机务。且不有行者,谁捍牧圉?表里相济,实深实重。伏愿陛下察臣所陈,兼访内外,乞时还屯,抚宁方隅。

诏不许,复征温。温至赭圻,诏又使尚书车灌止之,温遂城赭圻,固让内录,遥领扬州牧。属鲜卑攻洛阳,陈祐出奔,简文帝时辅政,会温于洌洲,议征讨事,温移镇姑孰。会哀帝崩,事遂寝。

温性俭,每燕惟下七奠柈茶果而已。然以雄武专朝,窥觎非望,或卧对亲僚曰:“为尔寂寂,将为文景所笑。”众莫敢对。既而抚枕起曰:“既不能流芳后世,不足复遗臭万载邪!”尝行经王敦墓,望之曰:“可人,可人!”其心迹若是。时有远方比丘尼名有道术,于别室浴,温窃窥之。尼倮身先以刀自破腹,次断两足。浴竟出,温问吉凶,尼云:“公若作天子,亦当如是。”

太和四年,又上疏悉众北伐。平北将军郗愔以疾解职,又以温领平北将军、徐兗二州刺史,率弟南中郎冲、西中郎袁真步骑五万北伐。百官皆于南州祖道,都邑尽倾。军次湖陆,攻慕容将慕容忠,获之,进次金乡。时亢旱,水道不通,乃凿钜野三百余里以通舟运,自清水入河。将慕容垂、傅末波等率众八万距温,战于林渚。温击破之,遂至枋头。先使袁真伐谯梁,开石门以通运。真讨谯梁皆平之,而不能开石门,军粮竭尽。温焚舟步退,自东燕出仓垣,经陈留,凿井而饮,行七百余里。垂以八千骑追之,战于襄邑,温军败绩,死者三万人。温甚耻之,归罪于真,表废为庶人。真怨温诬己,据寿阳以自固,潜通苻坚、慕容。

帝遣侍中罗含以牛酒犒温于山阳,使会稽王昱会温于途中,诏以温世子给事熙为征虏将军、豫州刺史、假节。及南康公主薨,诏赙布千匹,钱百万,温辞不受。又陈息熙三年之孤,且年少未宜使居偏任,诏不许。发州人筑广陵城,移镇之。时温行役既久,又兼疾疠,死者十四五,百姓嗟怨。

袁真病死,其将硃辅立其子瑾以嗣事。慕容、苻坚并遣军授瑾,温使督护竺瑶、矫阳之等与水军击之。时军已至,瑶等与战于武丘,破之。温率二万人自广陵又至,瑾婴城固守,温筑长围守之。苻坚乃使其将王鉴、张蚝等率兵以救瑾,屯洛涧,先遣精骑五千次于肥水北。温遣桓伊及弟子石虔等逆击,大破之,瑾众遂溃,生擒之,并其宗族数十人及硃辅送于京都而斩之,所侍养乞活数百人悉坑之,以妻子为赏。温以功,诏加班剑十人,犒军于路次,文武论功赏赐各有差。

温既负其才力,久怀异志,欲先立功河朔,还受九锡。既逢覆败,名实顿减,于是参军郗超进废立之计,温乃废帝而立简文帝。诏温依诸葛亮故事,甲仗百人入殿,赐钱五千万,绢二万匹,布十万匹。温多所废徒,诛庾倩、殷涓、曹秀等。是时温威势翕赫,侍中谢安见而遥拜,温惊曰:“安石,卿何事乃尔!”安曰:“未有君拜于前,臣揖于后。”时温有脚疾,诏乘舆入朝,既见,欲陈废立本意,帝便泣下数十行,温兢惧,不得一言而出。

初,元明世,郭璞为谶曰:“君非无嗣,兄弟代禅。”谓成帝有子,而以国祚传弟。又曰:“有人姓李,兒专征战。譬如车轴,脱在一面。”兒者,子也;李去子木存,车去轴为亘,合成“桓”字也。又曰:“尔来,尔来,河内大县。”尔来谓自尔已来为元始,温字元子也;故河内大县,温也。成康既崩,桓氏始大,故连言之。又曰:“赖子之薨,延我国祚。痛子之陨,皇运其暮。”二子者,元子、道子也。温志在篡夺,事未成而死,幸之也。会稽王道子虽首乱晋国,而其死亦晋衰之由也,故云痛也。

温复还白石,上疏求归姑孰。诏曰:“夫乾坤体合,而化成万物;二人同心,则不言所利。古之哲王咸赖元辅,姬旦光于四表,而周道以隆;伊尹格于皇天,而殷化以洽。大司马明德应期,光大深远,上合天心,含章时发,用集大命,在予一人,功美博陆,道固万世。今进公丞相,其大司马本官皆如故,留公京都,以镇社稷。”温固辞,仍请还镇。遣侍中王坦之征温人相,增邑为万户,又辞。诏以西府经袁真事故,军用不足,给世子熙布三万匹,米六万斛,又以熙弟济为给事中。

及帝不豫,诏温曰:“吾遂委笃,足下便入,冀得相见。便来,便来!”于是一日一夜频有四诏。温上疏曰:“圣体不和,以经积日,愚心惶恐,无所寄情。夫盛衰常理,过备无害,故汉高枕疾,吕后问相,孝武不豫,霍光启嗣。呜噎以问身后,盖所存者大也。今皇子幼稚,而朝贤时誉惟谢安、王坦之才识智皆简在圣鉴。内辅幼君,外御强寇,实群情之大惧,然理尽于此。陛下便宜崇授,使群下知所寄,而安等奉命陈力,公私为宜。至如臣温位兼将相,加陛下垂布衣之顾,但朽迈疾病,惧不支久,无所复堪托以后事。”疏未及奏而帝崩,遗诏家国事一禀之于公,如诸葛武侯、王丞相故事。温初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,不尔便为周公居摄。事既不副所望,故甚愤怨,与弟冲书曰:“遗诏使吾依武侯、王公故事耳。”王、谢处大事之际,日愤愤少怀。

及孝武即位,诏曰:“先帝遗敕云:‘事大司马如事吾。’令答表便可尽敬。”又诏:“大司马社稷所寄,先帝托以家国,内外众事便就关公施行。”复遣谢安征温入辅,加前部羽葆鼓吹,武贲六十人,温让不受。及温入朝,赴山陵,诏曰:“公勋德尊重,师保朕躬,兼有风患,其无敬。”又敕尚书安等于新亭奉迎,百僚皆拜于道侧。当时豫有位望者咸战慑失色,或云因此杀王、谢,内外怀惧。温既至,以卢悚入宫,乃收尚书陆始付廷尉,责替慢罪也。于是拜高平陵,左右觉其有异,既登车,谓从者曰:“先帝向遂灵见。”既不述帝所言,故众莫之知,但见将拜时频言“臣不敢”而已。又问左右殷涓形状,答者言肥短,温云:“向亦见在帝侧。”初,殷浩既为温所废死,涓颇有气尚,遂不诣温,而与武陵王晞游,故温疑而害之,竟不识也。及是,亦见涓为祟,因而遇疾。凡停京师十有四日,归于姑孰,遂寝疾不起。讽朝廷加己九锡,累相催促。谢安、王坦之闻其病笃,密缓其事。锡文未及成而薨,时年六十二。皇太后与帝临于朝堂三日,诏赐九命衮冕之服,又朝服一具,衣一袭,东园秘器,钱二百万,布二千匹,腊五百斤,以供丧事。及葬,一依太宰安平献王、汉大将军霍光故事,赐九旒鸾辂,黄屋左纛,缊辌车,挽歌二部,羽葆鼓吹,武贲班剑百人,优册即前南郡公增七千五百户,进地方三百里,赐钱五千万,绢二万匹,布十万匹,追赠丞相。

初,冲问温以谢安、王坦之所任,温曰:“伊等不为汝所处分。”温知己存彼不敢异,害之无益于冲,更失时望,所以息谋。

温六子:熙、济、歆、祎、伟、玄。熙字伯道,初为世子,后以才弱,使冲领其众。及温病,熙与叔秘谋杀冲,冲知之,徙于长沙。济字仲道,与熙同谋,俱徙长沙。歆字叔道,赐爵临贺公。祎最愚,不辨菽麦。伟字幼道,平厚笃实,居籓为士庶所怀。历使持节、督荆益宁秦梁五州诸军事、安西将军、领南蛮校尉、荆州刺史、西昌侯,赠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玄嗣爵,别有传。

孟嘉字万年,江夏鄳人,吴司空宗曾孙也。嘉少知名,太尉庾亮领江州,辟部庐陵从事。嘉还都,亮引问风俗得失,对曰:“还传当问吏。”亮举麈尾掩口而笑,谓弟翼曰:“孟嘉故是盛德人。”转劝学从事。褚裒时为豫章太守,正旦朝亮,裒有器识,亮大会州府人士,嘉坐次甚远。裒问亮:“闻江州有孟嘉,其人何在?”亮曰:“在坐,卿但自觅。”裒历观,指嘉谓亮曰:“此君小异,将无是乎?”亮欣然而笑,喜裒得嘉,奇嘉为裒所得,乃益器焉。

后为征西桓温参军,温甚重之。九月九日,温燕龙山,僚佐毕集。时佐吏并著戎服,有风至,吹嘉帽堕落,嘉不之觉。温使左右勿言,欲观其举止。嘉良久如厕,温令取还之,命孙盛作文嘲嘉,著嘉坐处。嘉还见,即答之,其文甚美,四坐嗟叹。

嘉好酣饮,愈多不乱。温问嘉:“酒有何好?而卿嗜之?”嘉曰:“公未得酒中趣耳。”又问:“听妓,丝不如竹,竹不如肉,何谓也?”嘉答曰:“渐近使之然。”一坐咨嗟。转从事中郎,迁长史。年五十三卒于家。

史臣曰:桓温挺雄豪之逸气,韫文武之奇才,见赏通人,夙标令誉。时既豺狼孔炽,疆场多虞,受寄捍城,用恢威略,乃逾越险阻,戡定岷峨,独克之功,有可称矣。及观兵洛汭,修复五陵,引旆秦郊,威怀三辅,虽未能枭除凶逆,亦足以宣暢王灵。既而总戎马之权,居形胜之地,自谓英猷不世,勋绩冠时。挟震主之威,蓄无君之志,企景文而慨息,想处仲而思齐,睥睨汉廷,窥觎周鼎。复欲立奇功于赵魏,允归望于天人;然后步骤前王,宪章虞夏。逮乎石门路阻,襄邑兵摧,怼谋略之乖违,耻师徒之挠败,迁怒于朝廷,委罪于偏裨,废主以立威,杀人以逞欲,曾弗知宝命不可以求得,神器不可以力征。岂不悖哉!岂不悖哉!斯宝斧铖之所宜加,人神之所同弃。然犹存极光宠,没享哀荣,是知朝政之无章,主威之不立也。

赞曰:播越江濆,政弱权分。元子悖力,处仲矜勋。迹既陵上,志亦无君。罪浮浞,心窥舜禹。树威外略,称兵内侮。惟身与嗣,竟罹齐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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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晋书・列传第六十八》主要记载了王敦、桓温两位东晋时期重要权臣的生平事迹,展现了他们在东晋政治格局中举足轻重的地位,以及其行为对东晋政权兴衰的深刻影响。以下是具体内容梳理:

一、王敦列传

王敦是东晋开国元勋王导的堂兄,出身琅琊王氏,凭借家族势力和军功崛起,是东晋初年手握重兵的权臣。

早年与崛起
王敦早年性格豪爽,有军事才能,娶晋武帝之女襄城公主,历任要职。西晋末年,随司马睿(晋元帝)南渡,参与建立东晋政权,因平定杜弢叛乱等军功,逐渐掌握长江中游兵权,镇守武昌。

权势膨胀与叛乱
东晋建立后,琅琊王氏权势滔天,王敦与王导分掌军权与政权,时人有 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 之说。晋元帝试图削弱王氏势力,引发王敦不满。
公元 322 年,王敦以 “清君侧” 为名,率军攻入建康(今南京),诛杀元帝亲信,控制朝政。元帝死后,明帝即位,王敦再次图谋篡位,于公元 324 年发动第二次叛乱,最终因病去世,叛乱被平定,其党羽遭清算。

历史评价
王敦的叛乱反映了东晋初年皇权与士族(尤其是琅琊王氏)之间的激烈矛盾,虽未成功篡位,却动摇了东晋统治的根基。

二、桓温列传

桓温是东晋中期著名权臣、军事家,出身谯国桓氏,以军功起家,逐渐掌控朝政,是东晋门阀政治的代表人物之一。

军功与崛起
桓温早年娶晋明帝之女南康公主,历任琅琊内史、荆州刺史等职。公元 347 年,率军平定成汉政权,声威大震,被封为征西大将军。此后多次北伐,先后击败前秦、姚襄等势力,收复洛阳等地,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军事地位。

专权与政治野心
桓温凭借军功逐渐掌控东晋朝政,废黜晋废帝司马奕,立简文帝司马昱,权势达到顶峰。他多次试图篡位称帝,曾言 “既不能流芳百世,不足复遗臭万载邪”,暴露了其政治野心。

晚年与影响
简文帝死后,桓温因士族反对未能如愿篡位,不久病逝。其幼子桓玄后来继承势力,最终于公元 403 年篡晋建立 “桓楚”,但很快覆灭。
桓温的专权加剧了东晋门阀之间的斗争,为东晋的灭亡埋下伏笔,同时他的北伐也客观上推动了南北文化交流。

总结
列传第六十八通过王敦、桓温的生平,集中展现了东晋时期士族专权的政治特点 —— 皇权衰弱,士族凭借军功或家族势力掌控朝政,甚至干预皇位废立,深刻反映了东晋门阀政治的腐朽与动荡,为理解东晋政权的兴衰提供了重要线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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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书 列传·第六十八章 晋书 王敦传 恒温传 现代文翻译

王敦传 现代文翻译

王敦,字处仲,是司徒王导的堂兄。他的父亲王基,曾任治书侍御史。王敦年轻时就有 “奇人” 的称誉,娶了晋武帝的女儿襄城公主,被授予驸马都尉一职,后又任太子舍人。

当时王恺与石崇以奢侈攀比为荣。一次王恺设宴,王敦与王导都在座。席间有位女艺人吹笛时稍稍走了音,王恺当即下令将她斩杀,满座宾客都大惊失色,唯独王敦神色不变。又有一天,王敦再次造访王恺,王恺让美人斟酒劝客,若客人没喝完酒,就杀掉斟酒的美人。酒送到王敦、王导面前时,王敦故意不接,美人吓得脸色惨白,王敦却傲慢地不予理会。王导向来不善饮酒,担心斟酒的美人获罪,便勉强喝干了杯中酒。事后王导感叹道:“处仲若在世上掌权,凭借他内心的强硬残忍,终究不会有好结局。” 洗马潘滔见到王敦后,注视着他说:“处仲的‘蜂目’已经显露,只是‘豺声’尚未张扬,即便他不咬人,也终将被人所害。” 后来太子被迁到许昌,朝廷诏令东宫官员不得送行,王敦与洗马江统、潘滔,舍人杜蕤、鲁瑶等人,却冒着禁令在路边跪拜送别,痛哭流涕,当时的舆论都称赞他们重情义。不久,王敦升任给事黄门侍郎。

赵王司马伦篡位时,王敦的叔父王彦担任兖州刺史,司马伦派王敦去慰劳他。恰逢诸王兴起义兵,王彦接到齐王司马冏的檄文,因畏惧司马伦兵力强盛,不敢响应。王敦劝说王彦起兵支持诸王,王彦最终因此立下功勋。晋惠帝复位后,王敦升任散骑常侍、左卫将军、大鸿胪、侍中,后又出京担任广武将军、青州刺史。永嘉初年,他被征召为中书监。当时天下大乱,王敦将公主府中的一百多名侍婢全部分配给将士,金银宝物也散发给众人,自己独自乘车返回洛阳。东海王司马越从荥阳来朝见,王敦对亲信说:“如今权势全在太傅(司马越)手中,但选拔任用官员时,尚书省仍按旧制度制约他,太傅这次来,必定会诛杀异己。” 不久,司马越便收捕了中书令缪播等十多人并将他们杀害。司马越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,潘滔劝司马越说:“现在把处仲安置在江南,让他放纵豪强之心,这是在养虎为患啊。” 司马越没有听从。后来朝廷征召王敦为尚书,他没有赴任。晋元帝征召他为安东军谘祭酒。恰逢扬州刺史刘陶去世,元帝又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,加授广武将军。不久,他又升任左将军、都督征讨诸军事,被授予假节的权力。元帝刚到江东镇守时,威望名声尚未显著,王敦与堂弟王导等人同心辅佐,促成中兴局面,当时的人为此有 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 的说法。不久,王敦与甘卓等人征讨江州刺史华轶,将其斩杀。

蜀地叛贼杜弢作乱,荆州刺史周顗败退逃走,王敦派武昌太守陶侃、豫章太守周访等人征讨杜弢,自己则进驻豫章,作为各路军队的后援。陶侃击败杜弢后,王敦上奏举荐陶侃为荆州刺史。后来陶侃被杜弢的部将杜曾打败,王敦认为是自己处置不当,自请贬为广武将军,元帝没有批准。陶侃消灭杜弢后,王敦以元帅身份升任镇东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加授都督江、扬、荆、湘、交、广六州诸军事、江州刺史,封汉安侯。从此,王敦开始自行选拔设置官员,兼管各州郡事务。不久,杜弢的部将杜弘向南逃往广州,请求征讨桂林叛贼以立功赎罪,王敦同意了。陶侃阻击杜弘,使其无法前进,杜弘便到零陵太守尹奉那里投降,尹奉将杜弘送给王敦,王敦任命他为将领,对他颇为宠信。南康人何钦占据险要之地,聚集数千党羽,王敦未经朝廷批准就授予他四品将军之职,他专权的迹象从此逐渐显露。

建武初年,王敦又升任征南大将军,依旧保留开府的待遇。东晋建立后,他被授予侍中、大将军、江州牧的职位。他派部将朱轨、赵诱讨伐杜曾,二人却被杜曾杀害,王敦自请贬官,辞去侍中一职,同时推辞江州牧的任命,没有接受。不久,朝廷加授他荆州牧,王敦上疏说:

“从前汉高祖凭借神武革新天命,开创帝业,之后汉文帝以贤德继承大业,清静无为,效仿成康盛世。贾谊曾叹息,认为天下如同倒悬,他的话虽有抑扬顿挫,却不失事理根本。如今圣朝刚刚建立,正逐渐整顿纲纪,此前段匹磾派使者来请求效忠,尚未立功,就被授予方州之职。现在靳明等人为国雪耻,想要铲除大逆之人,他们的愿望,都是想依附朝廷建功立业。虽然功劳大应当回报,但也应当有所节制,要防微杜渐,在开始时就谨慎处理。近来那些不逞之徒,接连引发事变,都不是出于忠义,只是为了一时的荣华。天下逐渐衰败,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。春秋时期,天子势力微弱,诸侯奢侈无度,晋文公想要尊崇周王室,却提出死后用天子葬礼(隧葬)的请求,周襄王以礼拒绝,晋文公听闻道义后便服从了,从此诸侯再不敢超越本分。我认为此前叛贼尚未平定,为了成事,朝廷所授予的官职中,有很多是爵位与权力并重的。如今从臣以下,应当都予以削减,以此遏制小人邀功的欲望,满足夷狄永无止境的诉求。如果再拖延观望,顺从流俗,就会让奸狡之徒心生异念,进而相互怨恨诽谤,指责朝廷,谗言谀词四起,我深知陛下将无法纠正这种局面。这是国家安危的关键,也是天下人的期望。

“我家族特别受到荣宠任命,身兼多重权力,皇恩格外深厚,超过了皇族。连路上的平民都认为不妥,我又怎能安心接受呢?我全族若耽误了陛下,国家倾覆也将随之而来;即便我粉身碎骨、剖心明志,陛下将来追悔也来不及了!恳请陛下体谅我的赤诚,趁现在的机会,稍稍分散我的权力,将职位授予贤才俊杰,稍慰有识之士,让他们各抒己见,这样人们就会争相为国效力了。州牧的称号,我实在不敢担当,现送上所授侍中的貂蝉印绶。此外,还应合并官职、精简机构,以堵塞小人的觊觎之心。”

元帝下优诏不同意他的请求。王敦又坚决推辞州牧之职,朝廷才允许他只担任刺史。当时刘隗当权,常常疏远排斥王氏家族,王导等人对此十分不满。王敦上疏说:

“王导从前蒙受特殊恩宠,被托付处理国家机要,他虚心求贤,竭诚为国,凭借陛下的恩宠,担任辅政要职。帝王考虑深远,事理与常人不同,虽然皇权刚刚建立,教化刚刚推行,但新政的完善,仍有欠缺之处。我常常为国家的远景而感慨,为家族的处境而愧愤,因此前后所上的奏疏,何尝不涉及这些事。陛下未能稍加留意,体谅我的微薄心意,都说王导近来被疏远,我之前所陈述的情况就像发生在昨天,而问题的苗头已经显现,这其中的罪责,难道只在王导一人吗?我的族人们所受的恩宠,都超过了他们的才能本分。王导确实有不自量力之处,陛下也因宠爱而忽略了他的短处。常人多有私情,依仗恩宠盲目进取,冒犯陛下,执迷不悟。我私下为此忧虑,却不知缘由,惶恐惭愧,心神不宁。天下大事,要完全处理得当实在困难,王导虽然平凡浅近,却没有污秽混浊的过失;他过去的功勋、昔日的顾念、深厚的情谊,足以超越世俗,明辨君臣之分,合于德义,堪比古代贤人。从前我亲自接受陛下的美好嘱托,说:‘我与你和茂弘(王导字)应当有管仲、鲍叔牙那样的交情。’我愧居外任,转眼十年,陛下的教诲,日渐淡忘;但这句嘱托,我铭记于心,始终眷恋,认为昔日的恩宠不会一朝而尽。

“陛下圣明睿智日益精进,广泛招揽贤才,以政令统御他们,以礼仪规范他们。近来让王导在内总揽机密,在外兼管尚书省,持节镇守京都,统领六军,既担任刺史,又身兼重要称号,这实在不符合人臣的本分。世俗喜欢议论,必然会有讥讽诽谤,应当撤销他录尚书事、持节及都督的职位。况且辅佐君王的人才,应当是通达远见、高尚正直、明于决断、道德完备的人,以我的浅见,尚未发现这样的人才。但就我所见,没有人能超过王导;加上他多年辅佐陛下,确实尽心尽力。成就霸业的君主,何尝不是任用贤能,与之共始终!管仲有‘三归’‘反坫’的越礼行为,子犯有临河逼迫君主的过错,萧何、周勃曾获罪入狱,却最终成为良佐。以王导的才能,怎会没有过失!应当让他的职位不超越本分,发挥他的长处,以功补过,着眼于将来。王导性格谨慎周密,尤其能忍耐处事,善于斟酌权衡,有文章才思,他的言行顾问,能启发陛下的圣明,对外没有过度的宠信,公私都能得当。如今皇业刚刚建立,天下响应;若圣恩不能始终如一,就会让远近之人失望。天下荒凉凋敝,人心容易动摇;舆论一旦改变,就会引发疑惑。我并非敢偏爱亲人,只是想忠于国家。”

王敦的奏表送到朝廷后,王导封存好退还给王敦,王敦又重新派人上奏。

起初,王敦极力自我约束,崇尚清谈,口中从不谈论财色。他原本就有很高的名望,又在江东立下大功,独自掌管地方军事,手握强兵,家族子弟显贵,权势无人能及,于是便想独揽朝政,有了篡夺皇位的野心。元帝既畏惧又厌恶他,便提拔刘隗、刁协等人作为心腹。王敦心中更加不满,从此双方产生了嫌隙。他常常在酒后吟诵魏武帝的乐府诗: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” 并用如意敲击唾壶打节拍,壶边都被敲得布满缺口。后来湘州刺史甘卓调任梁州,王敦想让从事中郎陈颁代替甘卓,元帝没有听从,改派谯王司马承镇守湘州。王敦又上表陈述古今忠臣被君主猜疑、奸佞小人在中间挑拨离间的事,想以此打动天子,元帝却更加忌惮他。不久,朝廷加授王敦羽葆鼓吹,增加从事中郎、掾属、舍人各二人。元帝任命刘隗为镇北将军,戴若思为征西将军,征发扬州所有奴仆为士兵,表面上是讨伐胡人,实际上是为了防御王敦。永昌元年,王敦率领军队向京城进发,以诛杀刘隗为名,上疏说:

刘隗先前在门下省任职时,奸邪谄媚,诬陷忠良,迷惑圣上视听,从而获得权势宠信,扰乱国家政务,作威作福,为所欲为,有识之士都敢怒不敢言。他大肆征发劳役,侵扰士民,表面上说是举起义兵,实际上是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;他奢侈僭越,违反制度,竟然用黄门侍郎、散骑常侍这样的官员充当参军,晋魏以来,从未有过这样的事。他耗尽国库钱财,作为自己的供养;赋税劳役分配不均,百姓怨声载道;他赦免良民的奴仆,当作自己的恩惠。本来可以让这些人去大规模耕种以充实粮仓,如今却分割分配,都充实到他自己的军队中。我之前请求接回各位将领的妻小,圣上恩准了,可刘隗却加以阻止,使三军将士无不怨恨愤怒。另外,徐州的流民辛苦多年,刚刚建立家业,刘隗却把他们全部驱赶逼迫,来充实自己的府库。在陛下登基之初,他们前来投奔朝廷官员,本是因这非凡的庆典而希望能获得荣耀。但刘隗却把他们编入军队服役,又依照旧名,普遍征发私家奴仆,这些情况由来已久,经过多年,有的奴仆已经死亡灭绝,有的自己赎身获得自由,有的被主人释放,有的是父兄时代的事而与本人无关,只要有没抓到的,就怪罪主人,百姓悲痛愤怒,怨声载道。刘隗自己想北渡,以远离朝廷为名义,却暗中掌握国家机密,暗中做着险恶的事,提拔或贬斥官员,全凭自己的心意,他的奸诈狡猾、贪婪残暴,没有人能比得上,即便是庆忌、宰嚭、弘恭、石显也比不上他。因此远近的人都很愤慨,各地诸侯都很失望。

我身为宰辅,与国家共存亡,确实缺乏陈平、周勃那样挽救时局的谋略,但我愿忘掉自己的平庸无能,一心为国家着想,怎忍心坐视国家成败,损害圣上的美好声誉。事情迫不得已,如今我就进军,一同讨伐奸贼,希望陛下能深刻体察,迅速砍下刘隗的头颅,这样就能满足众人的期望,使皇室国运重新兴盛。刘隗的头颅早上悬挂起来,各路军队晚上就撤退。从前太甲不能遵循商汤的典章制度,败坏了法度,幸亏接纳了伊尹的功绩,商朝才重新昌盛。汉武帝有雄才大略,也被江充的谗言邪说迷惑,以至于父子相残,血流遍地,最终能够醒悟,没有失去治国的大纲。如今的事,比这些更严重,希望陛下能深思熟虑,征求好的建议,那么天下就能安定,国家就能永远稳固。

又说:
陛下过去镇守扬州时,虚心对待士人,优待贤才,任用能臣,以宽厚赢得人心,所以君子尽心效力,小人尽力做事。我因愚昧无知,有幸参与辅佐,因此远近的人都闻风归附,有识之士都竭尽所能,帝王大业得以兴盛,革新创建,天下人都伸长脖子,盼望太平。

自从信任刘隗以来,刑罚失当,街头巷尾的议论,都说国家就像吴国将要灭亡时一样。我听到后惶恐不安,魂飞魄散,不禁心碎欲裂,泣血横流。陛下应当保全祖宗的基业,重视帝位的重要,体察我前后所上的奏疏,为何要抛弃忠言,听信奸佞小人的话,谁能不心痛呢!希望陛下拿出我的奏表,向朝臣咨询,当机立断,不让奸邪得逞,让各路军队早日返回,不至于白白骚扰百姓。

王敦的同党吴兴人沈充起兵响应王敦。王敦到了芜湖,又上表列举刁协的罪状。元帝大怒,下诏说:“王敦依仗宠信,竟敢肆意作乱,把我比作太甲,想把我幽禁起来。这是可忍,孰不可忍!如今我亲自率领六军,讨伐大逆不道之人,有杀王敦的,封五千户侯。” 征召戴若思、刘隗一同来京城。王敦的哥哥王含当时任光禄勋,叛变投奔王敦。

王敦到了石头城,想攻打刘隗,他的部将杜弘说:“刘隗的敢死之士很多,不容易攻克,不如攻打石头城。周札待人刻薄,士兵不愿为他效力,攻打他一定会取胜。周札失败了,刘隗自然会逃跑。” 王敦听从了他的建议。周札果然打开城门接纳杜弘。各路将领与王敦交战,朝廷的军队大败。王敦进入石头城后,拥兵自重,不去朝见元帝,放纵士兵在城内城外劫掠。官府中的人逃散,只有两位侍中陪伴着元帝。元帝脱下军装,穿上朝服,回头说:“想要我的皇位,就该早点说,我自己回琅邪去,何必把百姓祸害到这种地步!” 王敦逮捕了周顗、戴若思并杀害了他们。朝廷任命王敦为丞相、江州牧,晋升爵位为武昌郡公,食邑一万户,派太常荀崧前去授职,又加授羽葆鼓吹,王敦假意推辞不接受。他返回武昌驻扎,杀害了很多忠良之士,宠信提拔亲戚,任命哥哥王含为卫将军、都督沔南军事、兼任南蛮校尉、荆州刺史,任命义阳太守任愔为督河北诸军事、南中郎将,王敦又自己都督宁、益二州。

到元帝去世后,太宁元年,王敦暗示朝廷征召自己,明帝便亲手写诏书征召他,相关内容记载在《明帝纪》中。又派兼太常应詹授予他黄钺,配备班剑武士二十人,奏事时不用报名,入朝时不用小步快走,可以佩剑上殿。王敦移镇姑孰,明帝派侍中阮孚送去牛酒犒劳,王敦称病不见,让主簿接受诏书。任命王导为司徒,王敦自己任扬州牧。

王敦得志后,更加残暴傲慢,各地的贡品大多送入他自己的府中,将相和地方长官都出自他的门下。调王含为征东将军、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,堂弟王舒为荆州刺史,王彬为江州刺史,王邃为徐州刺史。王含字处弘,凶狠顽固,刚愎暴躁,当时的人都看不起他,因为王敦位高权重,所以他才担任了显要的职位。王敦以沈充、钱凤为主要谋士,诸葛瑶、邓岳、周抚、李恆、谢雍为爪牙。沈充等人都凶险骄横,互相煽动,随意杀戮;又大规模建造军营府第,侵占别人的田地住宅,挖掘古墓,在街市上劫掠,士民人心离散,都知道他将要败亡。王敦的堂弟豫章太守王棱日夜恳切劝谏,王敦发怒,暗中杀害了他。王敦没有儿子,收养王含的儿子王应为养子。到王敦病重时,任命王应为武卫将军作为自己的副手。钱凤对王敦说:“如果您有不测,就应当把后事托付给王应。” 王敦说:“非凡的大事,岂是常人能胜任的!况且王应年轻,怎能担当大事。我死之后,不如解散部众,放下兵权,归附朝廷,保全家族,这是上策。退回武昌,收兵自守,不停止向朝廷进贡,这是中策。趁我还活着,率领所有部众顺江而下,万一侥幸成功,这是下策。” 钱凤对他的党羽说:“主公的下策,才是上策。” 于是与沈充定下计谋,等王敦死后就作乱。

王敦又忌恨周札,杀了他并灭了他的家族。常从督冉曾、公乘雄等人是元帝的心腹,王敦又杀害了他们。因为宫中侍卫还很多,王敦上奏请求让他们三分之二的人轮休。到王敦病重时,明帝下诏派侍中陈晷、散骑常侍虞斐去问候病情。当时明帝将要讨伐王敦,便微服到芜湖,察看他的营垒,又多次派大臣询问他的起居情况。晋升王含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王含的儿子王瑜为散骑常侍。

王敦任命温峤为丹阳尹,想让他窥探朝廷的动静。温峤到任后,把王敦的叛逆阴谋全部报告给了朝廷。明帝想讨伐王敦,知道他被众人畏惧服从,便谎称王敦已死,于是下诏说:

先帝凭借圣德顺应天命,在江东开创帝业,司徒王导首先作为心腹,用道义辅佐。前大将军王敦参与辅佐,无论在朝内还是朝外,都有辅佐的功勋,为此付出了力量。凭借机遇,他担任了上宰,持节专掌征伐,被委以五州的重任。刁协、刘隗在朝廷处事不公,王敦举义讨伐,其心情如同鬻拳,军队虽然冒犯了朝廷,但还是赞赏他的诚意,给予他优厚的礼遇,在大臣中无人能比。事情解决之后,他却劫掠城邑,放纵士兵,侵扰到宫廷;违背赦免的诺言,诛杀大臣;放纵凶暴,叛逆至极,不朝见天子就退回。天下人都心存不满,众人同仇敌忾。先帝含垢忍辱,容忍他而不责罚,像以前一样委任他,礼遇更加优厚。我不幸,不久前遭受父丧,孤独地沉浸在悲痛中,哀伤无处寄托。而王敦却毫无臣子追念先帝的诚意,又没有辅佐孤儿共同成就大业的操守,整治武器,聚集军队,在盛夏时节前来,随意把朝廷官职授予自己的亲信,想以此威胁朝廷,颠覆国家。我怜悯他的狂妄暴戾,希望他能醒悟,所以暂且隐瞒,观察他的最终行为。而王敦自恃不义的强大,有欺辱朝廷的野心,抛弃亲信任用外人,背离贤才任用恶人。钱凤这小子,专门作为主谋,放纵他的凶恶,诬陷忠良。周嵩忠诚正直,因直言进谏而遭祸;周札、周莚世代忠义,却因听信谗言,被灭族。秦朝的残酷,刑罚不过五种。王敦的杀戮,牵连无辜,灭人宗族,却不知他们的罪过。天下人都感到震惊,路上的人只能用眼神示意。天神愤怒,百姓怨恨,他身患重病,昏聩叛逆,日益加剧,还擅自立哥哥的儿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,大量培植私党,无不是恶人,没有宰相继承职位而不经过君王任命的。顽凶之徒相互助长,毫无顾忌,擅自征调冶炼工匠,随意截取漕运物资,一心想施展凶暴,窥伺皇位。国家的危险,就在旦夕之间。天下长久存在奸邪,王敦已经死亡。钱凤继承他的凶恶,更加煽动叛乱。这是可忍,孰不可忍!

如今派遣司徒王导,镇南将军、丹阳尹温峤,建威将军赵胤率领三万军队,分十路进军;平西将军王邃率领兖州刺史刘遐、奋武将军苏峻、奋威将军祖约的三万精锐部队,水陆并进;我亲自率领六军,左卫将军庾亮,右卫将军赵胤,护军将军应詹,领军将军卞瞻,中军将军卞壶,骁骑将军钟艾,骠骑将军、南顿王司马宗,镇军将军、汝南王司马祐,太宰、西阳王司马羕率领三千披甲士兵,三万带甲士兵,统领各路军队,讨伐钱凤的罪行。罪过只在钱凤一人,我不会滥施刑罚。有能杀钱凤并送来他首级的,封五千户侯,赏赐布五千匹。

冠军将军邓岳意志平和敦厚,能识别正邪;前将军周抚性情稳重简约,忠诚一向显著;他们是功臣的后代,情义非同寻常,往年跟随王敦,情况不得已,因畏惧逼迫,不能违背,论他们的内心,对王室没有二心,我赞赏他们的忠诚,将要委以重任。其余的文武官员,凡是被王敦任用的,一概不追究,刺史二千石不得擅自离开自己的职位。接到诏书后,要遵奉执行,为自己谋求福祉,不要有猜疑,以免招致杀身之祸。王敦的将士,跟随王敦时间很长,离别家乡已久,有的父母去世,有的妻子儿女丧亡,不能前去奔丧,怀着悲哀服役,我很怜悯他们,无不感到悲痛。那些独生子在军中没有兄弟姐妹的,都让他们回家,终身不再征召,其余的都给予三年假期,假期结束后返回朝廷,将与宫廷侍卫一样三番轮休。明确地遵照诏书,我不会失信。

又下诏说:“有敢不称王敦姓名而称大将军的,以军法处置。”

王敦的病情加重,不能统领部众,让钱凤、邓岳、周抚等人率领三万军队向京城进发。王含对王敦说:“这是家事,我应当前去。” 于是任命王含为元帅。钱凤等人问王敦说:“事情成功后,天子该怎么办?” 王敦说:“还没有举行南郊祭天仪式,怎么能称天子!只需用尽你们的兵力,保护东海王和裴妃就行了。” 于是上疏列举温峤的罪状,以诛杀奸臣为名。

王含到了江宁,司徒王导给王含写信说:

近来听说大将军病情沉重,缠绵不愈,有人说已经去世,悲痛之情,难以抑制。不久得知钱凤戒备森严,想肆意作乱,朝廷官员都很愤怒,无不扼腕叹息。上月二十三日,收到征北将军的报告,刘遐、陶瞻、苏峻等人深感忧虑,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同样的看法。京城大小官员及两宫侍卫都害怕有往年那样的劫掠,不能再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,因此圣上下达了愤怒的命令,具体内容如檄文所说。最近有嘉奖的诏书,尊崇兄长您的八命之礼,希望兄长能鼓励众贤的忠义之心,抑制奸细的不法之计,应当返回武昌,尽力履行藩臣的职责。突然收到报告,竟然得知您与恶徒一同前来,虽然情况紧急,但还是感到迷茫。兄长立身一向质朴,在家族中被明确信任,年过六十,位居人臣之极,仲玉、安期也不足以成为优秀的年轻人,本来的家族地位,实在可惜啊!

兄长的这一举动,难道能像大将军往年的事一样吗?往年奸佞之臣扰乱朝廷,人心不安,像我这样的人,心思都想对外寻求帮助。如今却不是这样。大将军屯驻在湖县,渐渐失去人心,君子感到恐惧,百姓劳苦疲惫。他临终的时候,把重任托付给安期,安期断奶没几天,又没有当时的声望,难道就能承袭宰相的职位吗?自从开天辟地以来,有过宰相是小孩子的吗?所有有耳朵的人都知道这是将要禅让的意思,不是人臣该做的事。先帝中兴,恩德留在民间。圣主聪明,恩德遍及朝野,想和贤哲之人共同渡过难关。不面向北履行臣子的礼节,却私下培植势力,肆意作威作福,凡是做臣子的,谁不愤慨叹息!这只是钱凤的不良用心被远近的人知道,他自知无地自容,于是倡导叛乱。至于邓伯山、周道和一直有良好的情谊,往来的人都清楚,正要委任他们,与他们共同努力,不只是没有顾虑而已。

我家族大小都受到国家的厚恩,兄弟显贵受宠,可以说是隆盛了。我虽然没有武力,心意却在安定国家。如今的事,我明目张胆地作为六军的首领,宁愿作为忠臣而死,也不做无赖而活。只遗憾大将军桓文那样的功勋没有成就,而兄长一旦成为叛逆的臣子,辜负了先人的平素志向,死后,有什么脸面在黄泉下见各位父辈,在地下拜见先帝呢?看了送来的报告,为兄长感到羞耻,既悲伤又惭愧。希望您迅速定下大计,只杀钱凤一人,使天下安定,国家有福,这是史书会记载的事,不只是免除灾祸而已。

福运就像翻转手掌一样容易得到,只要运用它就是。我所统领的六军,石头城有一万五千人,宫内后苑有二万人,护军驻守金城有六千人,刘遐已经到达,征北将军昨天已渡江一万五千人。凭借天子的威严,文武百官全力奋战,难道能抵挡吗!事情还可以挽回,兄长早点考虑。大军一旦进攻,我认为后果会很严重。

王含没有回信。明帝派遣中军司马曹浑等人在越城迎击王含,王含的军队战败。王敦得知后,愤怒地说:“我哥哥就是个没用的老东西,家族要衰败了!我们兄弟中真正文武双全的,世将(王廙)、处季(王舒)都早早去世,如今大事已去了。” 他对参军吕宝说:“我要亲自出征。” 于是挣扎着起身,却因身体困乏再次躺下。

钱凤等人到达京城附近,驻扎在秦淮河南岸。明帝亲自率领六军抵御钱凤,多次交战都击败了他。王敦对羊鉴和养子王应说:“我死后,王应就即位称帝,先设立朝廷百官,然后再办理我的葬礼。” 起初,王敦刚生病时,梦见白狗从天上冲下来咬他,又梦见刁协乘坐着轻便马车,带着侍从,瞪着眼睛命令手下逮捕他。不久后,王敦去世,时年五十九岁。王应隐瞒他的死讯,用席子裹住尸体,外面涂上蜡,埋在厅堂地下,自己则和诸葛瑶等人依旧纵情饮酒、荒淫作乐。

沈充从吴郡率领一万多人赶来,与王含等人会合。沈充的司马顾扬劝沈充说:“如今发动大事,可天子已经扼住了我们的咽喉,军心离散、士气低落,锋芒受挫、势力衰退,再犹豫不决,必定会招致灾祸失败。现在如果决开栅塘,凭借湖水淹没京城,发挥船只的优势,全力动用水军,这就是所谓‘不战而屈人之兵’,是上策。凭借刚到的锐气,联合东南各路军队的力量,分十路一同进军,兵力超过对方一倍,按道理必定能攻破京城,是中策。转祸为福、变失败为成功,召钱凤来商议事情,趁机斩杀他投降朝廷,是下策。” 沈充没有采纳,顾扬便逃回了吴郡。王含又率领部众渡过淮河,苏峻等人迎击,大败王含,沈充也烧毁营寨撤退。

不久后,周光斩杀钱凤,吴儒斩杀沈充,两人的首级都被送到京城。有关部门上奏说:“王敦犯上作乱,有目无君主之心,应当依照崔杼、王浚的旧例,剖棺戮尸,来昭示首恶的罪行。” 于是挖开坟墓取出王敦的尸体,烧毁他的衣冠,让尸体跪着受刑。王敦、沈充的首级同一天悬挂在南桁(朱雀航)上,围观的人没有不拍手称快的。王敦的首级悬挂后,没人敢收葬。尚书令郗鉴对明帝说:“从前王莽的头颅被涂上油漆挂在车轴上,董卓的尸体被点天灯照亮街市,王凌被土埋,徐馥的首级被焚烧。前朝诛杀杨骏等人,都是先施加官刑,后允许私下殡葬。然而《春秋》记载齐襄公安葬纪侯,魏武帝认可王修哭祭袁谭的情义。由此说来,帝王的刑罚施加于上,私人的情义可以行于下。臣认为应当允许私下收葬,这样更符合道义的弘大。” 明帝同意了,于是王敦的家人收葬了他的残骸。王含父子乘坐单人小船投奔荆州刺史王舒,王舒派人把他们沉入江中,其余党羽全部被平定。

王敦眉目疏朗,性格洒脱不拘,有鉴别判断的能力,精通《左传》,口中从不谈论财利,尤其喜好清谈,当时人都不了解他,只有族兄王戎觉得他与众不同。他谋划治理、指挥军队时,千里之外都能秩序井然,但自己部下却混乱而无法整顿。晋武帝曾召集当时的贤才一起谈论技艺之事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,只有王敦毫无关联,神情很不好。他自称懂得击鼓,于是挥起袖子、举起鼓槌,节奏和谐,神情自得,旁若无人,满座的人都赞叹他的雄健豪爽。石崇以奢侈豪华夸耀于人,厕所里常有十多个婢女侍立,都有姿色,还放置着甲煎粉、沉香汁,凡上厕所的人,都要换一身新衣服出来。客人大多不好意思脱衣服,而王敦却脱下旧衣穿上新衣,神色毫无羞愧。婢女们相互议论说:“这个客人将来必定会作乱。” 王敦也曾一度沉溺美色,身体因此受损,手下劝谏他,他说:“这很容易解决。” 于是打开后阁,把几十个婢妾都赶走释放,当时人都对此感到惊异。

沈充,字士居。年轻时喜欢兵书,在乡里以雄豪闻名。王敦引荐他为参军,沈充趁机推荐同郡人钱凤。钱凤字世仪,王敦任命他为铠曹参军,多次得以进见。他知道王敦有谋反之心,便进献奸邪的计策,于是与王敦相互勾结,专擅权势,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的祸福。他遭遇父丧,表面上托辞回家安葬,暗地里却作为王敦的使者,与沈充相互勾结。

起初,王敦的参军熊甫见王敦信任重用钱凤,料定他会有叛乱的图谋,便趁着酒酣时对王敦说:“开创国家、继承家业,不能任用小人;奸佞宠臣在位,很少有不使家业衰败的。” 王敦变了脸色说:“你说的小人是谁?” 熊甫毫无惧色,趁机请求辞官回乡。临别时,他为王敦唱道:“狂风骤起席卷山陵,妖雾蔽日玉石俱焚。往事已去令人长叹,离别惆怅再见难期。” 王敦明白他在讥讽自己,却不肯接纳劝谏。

明帝将要讨伐王敦时,派沈充的同乡沈祯去劝谕他,许诺封他为司空。沈充对沈祯说:“三司(司空为三司之一)是众人敬仰的要职,岂是我能胜任的!礼物丰厚、言辞动听,这是古人所警惕的。况且大丈夫共事,应当始终如一,怎能中途变节?那样谁还能容我!” 沈祯说:“并非如此。舍弃忠诚与顺从,没有不灭亡的。大将军拥兵不朝,爵位赏赐全由自己决定,连孩童都知道他有野心。如今他的举动,是要篡位弑君,怎能与往年相比?因此边疆将领无不归附朝廷,朝野之士都愿拼死效力,正因他要篡国改主,从道义上不能臣服于他。你为何要参与叛逆,承担不义的罪名呢!朝廷的坦诚,我是清楚的。连叛党的党羽都能赦免罪过、给予改过机会,何况你能见机行事呢!” 沈充不听。出兵前,他对妻子说:“男子汉不竖起象征权贵的豹尾旗(指建功立业),就绝不回来。” 后来战败逃回吴兴,迷失道路,误闯昔日部将吴儒家中。吴儒诱骗沈充进入夹墙,笑着对他说:“这下我能封三千户侯了。” 沈充说:“封侯不足为贪。你若以大义放我,我宗族必厚报你;若执意杀我,你家族定会被灭。” 吴儒最终还是杀了他。沈充的儿子沈劲后来果然灭了吴氏家族。沈劲的事迹见《忠义传》。

史臣曰:琅邪王(司马睿)初镇建邺时,天命尚未显露,虽有称帝的预兆早已冥冥注定,但丰功厚利尚未惠及百姓。王敦在西晋时历任要职,威名早著,出镇淮海后,声望与实绩更盛。他曾与元帝结下鱼水般的深交,定下金兰般的密约,辅佐王室制度,助力东晋中兴,奠定国家百余年基业,规划三分天下的格局,功劳确实不小。然而后来他凭恃大功而心怀非分之想,依仗权势而肆意骄横。嫌隙因刁协、刘隗而起,祸乱由钱凤、沈充促成。他举兵叛乱,兵临京城,“蜂目”“豺声” 的本性暴露无遗,擅夺国政,杀害忠良,甚至企图篡位夺权、更换帝位。幸赖继位的明帝英明有谋略,晋朝国运绵长,诸侯尽忠,大臣协力,方能运用朝廷谋略歼灭凶徒,巩固大业,扫清叛乱,使天下重归安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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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书 列传·第六十八章 晋书 王敦传 恒温传 现代文翻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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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温传 现代文翻译

桓温,字元子,是宣城太守桓彝的儿子。出生不到一周岁时,太原人温峤见到他,说:“这孩子骨骼奇特,不妨让他哭一声试试。” 听到哭声后,温峤又说:“真是个英才啊!” 因为温峤的赞赏,桓彝便给孩子取名为 “温”。温峤笑着说:“果真如此,将来他恐怕要改换我的姓氏了。” 桓彝被韩晃杀害,泾县县令江播参与了此事。当时桓温十五岁,枕着兵器、哭至流血,立志复仇。到十八岁时,恰逢江播去世,江播的儿子江彪兄弟三人守丧,在丧杖中暗藏利刃,防备桓温。桓温假意以吊唁宾客的身份进入,在守丧的庐屋里用刀杀了江彪,又追上去杀了他的两个弟弟,当时的人都称赞他有胆识。

桓温性格豪爽,有风度气概,容貌十分雄伟,脸上有七颗黑痣(似北斗七星)。年轻时与沛国人刘惔交好,刘惔曾称赞他:“桓温的眼睛像紫石棱一样锐利,胡须像刺猬毛一样刚劲,是孙权、司马懿一类的人物。” 他被选中娶南康长公主为妻,授任驸马都尉,承袭万宁男的爵位,担任琅邪太守,多次升迁后任徐州刺史。

桓温与庾翼关系友好,常常相约要平定天下、救济世人。庾翼曾向晋明帝推荐桓温说:“桓温年轻时就有雄才大略,希望陛下不要把他当作常人对待,不要只当作普通女婿来畜养,应当委以像周宣王时方叔、召虎那样的重任,让他承担起匡扶国家、渡过难关的功勋。” 庾翼去世后,朝廷任命桓温为都督荆、梁等四州诸军事、安西将军、荆州刺史,兼任护南蛮校尉,假节。

当时成汉君主李势势力衰弱,桓温立志在蜀地建立功勋,永和二年,率领军队西征。当时康献太后临朝听政,桓温即将出发时,上疏后便行动了。朝廷认为蜀地地势险要、路途遥远,而桓温兵力薄弱,深入敌境,十分担忧。起初,诸葛亮在鱼复县的平沙上造了八阵图,用石头垒成八行,每行相距二丈。桓温见到后,说 “这是常山蛇阵的布局”,文武官员都不能识别。等到军队进驻彭模,桓温便命令参军周楚、孙盛守卫辎重,自己率领步兵径直奔向成都。李势派他的叔父李福和堂兄李权等人攻打彭模,周楚等人抵御,李福败退。桓温又攻击李权等人,三战三胜,敌军溃散,从小路逃回成都。李势于是发动全部兵力,与桓温在笮桥交战,参军龚护战死,士兵们恐惧,想要后退,而鼓手误敲了进军的鼓声,于是士兵们乘势进攻,李势的军队大败。桓温乘胜追击,直逼成都,焚烧了小城,李势连夜逃到九十里外的晋寿郡葭萌城,他的部将邓嵩、昝坚劝他投降,李势便反绑双手、载着棺材前来请罪。桓温为他松绑,烧毁棺材,将他送往京城。桓温在蜀地停留了三十天,选拔贤才、表彰善举,成汉的尚书仆射王誓、中书监王瑜、镇东将军邓定、散骑常侍常璩等人,都是蜀地的贤才,桓温都任命他们为参军,百姓都很高兴。军队还未返回,王誓、邓定、隗文等人就反叛了,桓温又讨伐平定了他们。整顿军队回到江陵后,桓温晋升为征西大将军、开府,封为临贺郡公。

等到后赵石虎去世,桓温想率领军队北伐,先上疏请求朝廷商议水路、陆路进军的适宜方案,很久没有得到回复。当时他知道朝廷依靠殷浩等人来对抗自己,十分愤怒,但向来了解殷浩的能力,并不畏惧他。因为国家没有其他变故,于是得以相持了一年多,虽然表面上有君臣的名分,实际上也只是相互牵制而已,他所都督的八州士兵和物资调遣,几乎不为国家所用。桓温声称北伐,上表后便出发,顺流东下,到达武昌,兵力有四五万。殷浩担心被桓温废黜,打算谋划躲避,又想用驺虞幡(象征停止军事行动的旗帜)阻止桓温的军队,朝廷内外议论纷纷,人心震动恐惧。简文帝当时任抚军大将军,给桓温写信,阐明国家大计,解释疑惑的缘由。桓温当即回军镇守,上疏说:

“臣近来亲自率领部下,想要北伐扫平赵、魏,军队进驻武昌时,收到抚军大将军、会稽王司马昱的书信,说局势纷乱,无端产生疑惑,言辞急切,担忧涉及国家安危。我看后十分惊愕,不明白缘由,独自审视自身,惶恐得无地自容。臣因愚昧无能,愧受重任,虽然才能不配职位,但职责在于平定叛乱。敌寇未灭,国耻未雪,有幸趁着时局安定的时机,遇到可乘之机,普通人有志向,尚且心怀愤慨,臣又怎能忍心坐视国家衰败!因此手持武器奔走,无暇安宁,前后上表陈述,至今已有多年。臣的赤诚之心坦荡,朝廷内外都能体察,有什么细微的过错,值得如此猜忌?难道是嫉恨正直的人心怀恐惧,编造虚假言论,来迷惑朝廷的听闻?

“从前乐毅竭尽忠诚,却遭谗言而投奔赵国;霍光尽忠报国,却被上官桀诬告谋反。谗言恶行,奸邪败坏道德,是历代的常见祸患,也是国家存亡的缘由。如今主上正值青年,陛下以圣明贤淑临朝,恭谨自守、委任大臣,责成群臣办事,正寄望于贤才共济时艰,向远方传播德政信义。何况臣世代蒙受特殊恩宠,侍奉三朝君主,并非寄居他乡的外人,也没有韩信、彭越那样的嫌疑,然而离间的言论却从内心产生,相互扰乱超过了四方邻国,这是古代贤人对往事叹息的原因,也是臣在当今深感恐惧的缘由。如今无端的议论产生,编造谗言陷害忠良,使濒临灭亡的贼寇得以喘息,这让臣痛心疾首,悲愤不已。臣虽然所存的是公心,所追求的是国事;但外部的危难尚未消除,内部的弊端却接连发生,这就违背了臣原本竭力报国的志向。”

桓温被晋升为太尉,他坚决推辞不接受。当时殷浩到洛阳修复先帝陵墓,历经数年,屡战屡败,武器装备几乎耗尽。桓温又进而都督司州,趁着朝廷内外对殷浩的怨恨,上奏废黜了他,从此朝廷内外的大权全部归于桓温。桓温于是统领四万步兵骑兵从江陵出发,水军从襄阳进入均口。到达南乡后,从淅川出兵征讨关中,命令梁州刺史司马勋从子午道进军。另派军队攻打上洛,擒获苻健的荆州刺史郭敬,进军攻击青泥,攻破了那里。苻健又派儿子苻生、弟弟苻雄率领数万部众驻扎在峣柳、愁思塠抵御桓温,于是双方展开大战,苻生亲自冲锋陷阵,杀死桓温的将领应庭、刘泓,桓温的军队死伤上千人。桓温的军队奋力作战,苻生的部众才溃散。苻雄又与将军桓冲在白鹿原交战,又被桓冲击败。苻雄于是驰兵袭击司马勋,司马勋撤退到女娲堡驻守。桓温进军到霸上,苻健派五千人深挖壕沟固守,当地百姓都安居兴业,十有八九在路上拿着牛酒迎接桓温,老人们感动得流泪说:“没想到今天又见到朝廷的军队!” 起初,桓温依仗麦子成熟,想夺取作为军粮。但苻健收割了麦苗、清除了田野,桓温的军队粮食供应不上,便带着三千多户百姓返回。晋穆帝派侍中、黄门官到襄阳慰劳桓温。

起初,桓温自认为雄姿气概与晋宣帝司马懿、刘琨同类,有人把他比作王敦,他心中很不满。等到这次北伐返回,在北方得到一个手艺精巧的老婢女,询问后得知,她原是刘琨的歌女,一见到桓温,便潸然泪下。桓温问她原因,她回答说:“您太像刘司空(刘琨)了。” 桓温十分高兴,到外面整理衣冠,又叫来婢女询问。婢女说:“脸很像,可惜薄了点;眼睛很像,可惜小了点;胡须很像,可惜红了点;身形很像,可惜矮了点;声音很像,可惜柔了点。” 桓温于是摘下帽子、解开腰带,昏沉地睡去,连续几天都不高兴。

桓温的母亲孔氏去世,他上疏请求解除职务,想送母亲的灵柩回宛陵安葬,朝廷下诏不允许。朝廷追赠孔氏为临贺太夫人,赐给印绶,谥号为 “敬”,派侍中前往吊唁,又派谒者监督丧事。在一个月之内,朝廷使者来了八次,使者乘坐的轻便马车在路上前后相望。桓温安葬母亲后重新处理政务,想要修复先帝的陵墓,并把都城迁回洛阳,先后上了十多次奏疏,都未被批准。朝廷晋升桓温为征讨大都督、都督司冀二州诸军事,把专征的重任托付给他。

桓温派督护高武占据鲁阳,辅国将军戴施驻扎在黄河岸边,部署水军逼近许昌、洛阳,又因谯梁一带的水道已经打通,请求徐州、豫州的军队从淮水、泗水进入黄河。桓温从江陵出发北伐,途经金城时,看到自己年轻时在琅邪任职时种下的柳树都已长得有十围粗了,感慨地说:“树木尚且这样变化,人又怎能经受住岁月的流逝呢!” 他攀着柳枝,不禁泪流满面。于是军队渡过淮水、泗水,踏上北方的土地,桓温与僚属们登上平乘楼,眺望中原大地,感慨道:“最终使得中原沦陷,百年之间化为废墟,王夷甫(王衍)等人不能不承担责任!” 袁宏说:“国运有兴衰更替,难道一定是这些人的过错吗!” 桓温脸色一变,对在座的人说:“我颇听说过刘景升(刘表)有一头千斤重的大牛,吃的草料豆子比普通牛多十倍,可是驮重物走远路,竟然比不上一头瘦弱的母牛。魏武帝(曹操)进入荆州后,就把它杀了犒劳士兵。” 他的意思是用这头牛来比喻袁宏,在座的人都吓得变了脸色。军队进驻伊水,姚襄驻扎在伊水北岸,隔着河水与桓温对峙交战。桓温摆下阵势前进,亲自披甲督战,命令弟弟桓冲及众将领奋勇出击,姚襄大败,士兵自相残杀而死的有几千人,姚襄越过北芒山向西逃去,桓温没有追上,姚襄最终逃奔平阳。桓温驻扎在过去的太极殿前,后来迁到金墉城,拜谒先帝的各座陵墓,对那些被毁坏的陵墓都进行了修缮,还设置了陵令。随后撤军,押着投降的叛贼周成返回,把三千多户投降的人迁到江汉之间。派西阳太守滕畯出兵黄城,讨伐蛮贼文卢等人,又派江夏相刘岵、义阳太守胡骥讨伐妖贼李弘,都打败了他们,把他们的首级传送到京都。桓温撤军之后,司州、豫州、青州、兖州又重新陷入叛贼手中。升平年间,桓温改封南郡公,将临贺郡公降为县公,用来封给他的次子桓济。

隆和初年,敌军逼近黄河以南,太守戴施出逃,冠军将军陈祐告急,桓温派竟陵太守邓遐率领三千人援助陈祐,同时又想把都城迁回洛阳,上疏说:

巴蜀已经平定,叛逆的胡人也已消灭,时机已经到来,吉祥的征兆十分明显。但人事不顺,多次丧失国家的谋略,又使得两个叛贼同时兴起,天下分崩离析,河洛一带萧条冷落,先帝的陵墓受到威胁,这就是远近之人悲伤惶恐,对往事感到痛心的原因。臣想到陛下禀受天地自然的资质,具有羲皇那样高明清朗的品德,从外藩兴起,登上皇位,时局衰败,这些情况陛下都已清楚地听到,人心的真伪,陛下也全都知道。因此天下人都归心于您,远方的人踮脚盼望,渴望能被朝廷的法网所包容,使四方边远之地都得到统一。实在应该从长远考虑,制定朝廷的谋略,大力实施经营,光复旧都,治理华夏,使仁惠的风气像阳光雨露一样遍及天下,使威严的气势震慑四方,这难道不是顺应神灵的福佑,符合天人的意愿吗!如今江河广阔,路途遥远,过去那些向往正义的人接连不断地死去,而坚守节操的士人仍然前赴后继毫无悔意。何况北极星已经回归本位,众星都向着它,本源已经运转,枝叶自然会随之变化;那么晋朝剩下的百姓会为有皇德可依而欢欣,众多凶恶的叛贼会知道自己灭亡的日子不远了,我们施展顺应民心的策略,鼓起雷霆般的气势,那么两个叛贼(指前秦、后燕)不用讨伐就会自行灭亡。所以处事通达贵在没有阻碍,明智的人崇尚顺应时机,像石头一样坚定不移,才能成就事业。如果国运已经变迁,而我们却不能展翅高飞,永远在南方扎根,把中原抛弃在荒漠之中,会让孩童都掩口叹息。

先王开创基业,圣明的人用心规划,把天下划分为九州,制定九服制度,重视中原而把各诸侯国置于内部,实在是因为中原处于中央,霜露分布均匀,是各国诸侯朝见的中心。自从强大的胡人侵犯施暴,中原沦陷,我们狼狈不堪失去依靠,暂时在扬越一带苟安,像尺蠖一样屈身等待伸展的机会,像龙一样潜伏等待风云变幻的时机,这都是因为时运艰难,并非是理当如此。而战乱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,老一辈的人已经去世,后来的人都是孩童,彼此相遇不再用乡音交谈,这种情况积久成俗,于是人们对故乡的期望断绝,在寄居之地安于享乐。想到这些,我不禁悲叹!臣虽然平庸无能,才能不足以处理政务,但在职位空缺时担任官职,肩负着重任,希望能竭尽所能,在前面冲锋陷阵,清除障碍,驱逐豺狼般的叛贼。自永嘉之乱以来,流亡到长江以南的人,请求全部迁回北方,来充实黄河以南的地区,让他们恢复旧日的产业,回到自己的故土,鼓励他们从事农桑,充分利用春、夏、秋三个季节的时光,用道义引导他们,用礼仪规范他们,使文武之道都能得到宣扬,诚信和顺之气都能流通,城镇得到修整,法度大致建立。然后陛下展示日月星辰般的礼章,挥动旌旗,戴着礼帽、佩着銮铃,穿着朝服渡过长江,那么天下之人谁能不感到万分幸运呢!

人之常情是安于现状,难以参与开创事业;非同寻常的事情,会让众人产生疑虑。希望陛下能施展洞察一切的明智,做出超越常规的决断,责成臣实现复兴的成效,把最终完成大业的任务托付给臣。这件事成功之后,这一功业成就之后,那么陛下的盛大功勋就能与前代媲美,周宣王时的中兴歌咏将在当今重现。如果没有成效,那就是臣的罪过,臣愿意撩起衣服赴汤蹈火,也心甘情愿。
朝廷下诏说:“过去遭受战乱,转眼已过五十年,戎狄施暴,延续着凶狠的行径,回望西方,感慨满怀!知道你想要亲自率领三军,清除邪恶,肃清京畿地区,光复旧都,如果不是舍身报国,谁能做到这样呢!各种处置,都委托给你高明的谋划。只是河洛一带已成废墟,需要经营的事情很多,开始时的辛劳,会让你心怀劳苦。” 于是改授桓温都督并、司、冀三州诸军事,因交州、广州遥远,解除他都督交、广二州的职务,桓温上表推辞不接受。朝廷又加授他侍中、大司马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假黄钺。桓温因已总管内外军事,不适合驻守远方,又上疏陈述七件有利国家的事:其一,结党营私、随声附和的现象,私下议论十分盛行,应该抑制杜绝这种浮夸竞争的风气,不让它滋长蔓延。其二,户口减少,还比不上汉代的一个郡,应该合并官职精简机构,让官员长期担任职务。其三,重要的政务不能停顿荒废,日常的公文应该规定办理期限。其四,应该明确长幼的礼仪,奖励忠诚公正的官吏。其五,褒贬赏罚,应该与实际情况相符。其六,应该遵循前代的典章制度,重视学业。其七,应该选拔建立史官,来完成《晋书》的编撰。有关部门都上奏请求施行这些建议。不久,朝廷加授桓温羽葆鼓吹,设置左右长史、司马、从事中郎四人。桓温接受了鼓吹,其余的都推辞了。他又率领水军进驻合肥。朝廷加授他扬州牧、录尚书事,派侍中颜旄宣读圣旨,召桓温入朝参与朝政。桓温上疏说:

正在扫除众多叛贼,平定祸乱,应当竭尽天下的智慧和力量,与众人共同成就大业,可是朝廷议论都有疑虑,圣上的诏令又很坚决,事情与原本的谋划不同,我怎敢执意行事!至于入朝参与朝政,这不是我敢听闻的。臣离开宫廷已经二十多年,忙于军务,辛劳思虑,如果能解下兵甲逍遥自在,在朝廷上佩着玉饰任职,参与辅佐无为而治的朝政,参与听闻细致周密的教化,虽然实在不聪慧,难道不是我的愿望吗!只是考虑到江汉一带形势艰难,不同于往日,而益梁地区刚刚平定,宁州刚刚归服,在汉川驻扎军队,防守的范围很广,加上强大的蛮人相互勾结,处于上游地势,江湖遥远,应当控制诸侯,假如不是有威望和实际才能的人,无法镇守驾驭远方。臣知道放弃这里的艰难危险,敢于背弃而没有怨恨,希望奋力投身到中原的事业中,实在是耻于帝王的居所局促在东南一隅,痛心于华夏的故土最终被戎狄埋没。如果凭借宗庙的神灵,就能像云散席卷一样,很快荡平叛贼。如果叛贼还能苟延残喘,那么臣占据河洛,亲自面对两个叛贼,广泛宣扬朝廷的威德,控制秦赵地区,最多不超过五年,大事必定能成功。

如今我司马昱凭借亲族贤才的身份辅佐国家,辅佐了两代君主,实在不必再让我这个疏懒迟钝之人,同时参与机要政务。况且如果没有在外镇守的人,谁来保卫国家疆域?朝廷内外相互配合,责任实在重大。恳请陛下体察我的陈述,同时征询朝廷内外的意见,允许我暂时返回驻地,安抚平定地方。

朝廷下诏不允许,又一次征召桓温。桓温到达赭圻,朝廷又派尚书车灌前去阻止他,桓温于是在赭圻筑城,坚决辞让录尚书事的职务,只是遥领扬州牧。恰逢鲜卑人攻打洛阳,陈祐出逃,简文帝当时辅佐朝政,与桓温在洌洲会面,商议征讨事宜,桓温移镇姑孰。不久哀帝去世,征讨之事便搁置了。

桓温生性节俭,每次宴饮只摆设七道菜肴和茶果而已。但他凭借雄武的威势专擅朝政,心怀非分的觊觎,有时在与亲信僚属对坐时说:“像这样默默无闻,将会被汉文帝、汉景帝所耻笑。” 众人都不敢回应。接着他拍着枕头起身说:“既然不能流芳后世,难道还不能遗臭万年吗!” 他曾路过王敦的墓地,望着墓地说:“真是个可意的人,真是个可意的人!” 他的心思踪迹就是如此。当时有位远方来的比丘尼,据说有道术,在别的房间沐浴,桓温偷偷去看。比丘尼赤身裸体,先用刀剖开自己的肚子,接着斩断双脚。沐浴完毕出来,桓温问吉凶,比丘尼说:“您如果做天子,也会是这样的下场。”

太和四年,桓温又上疏请求率领全部军队北伐。平北将军郗愔因病解职,朝廷又任命桓温兼任平北将军、徐兖二州刺史,率领弟弟南中郎桓冲、西中郎袁真的五万步兵骑兵北伐。朝廷百官都到南州为他饯行,都城的人几乎都去了。军队进驻湖陆,攻打慕容暐的将领慕容忠,擒获了他,进而进驻金乡。当时大旱,水路不通,于是开凿钜野三百多里来通舟运,从清水进入黄河。慕容暐的将领慕容垂、傅末波等人率领八万部众抵御桓温,在林渚交战。桓温击败了他们,于是到达枋头。先派袁真讨伐谯梁,打开石门来通运输。袁真讨伐谯梁都平定了,但没能打开石门,军粮耗尽。桓温烧毁船只步行撤退,从东燕出仓垣,经过陈留,凿井取水饮用,行军七百多里。慕容垂率领八千骑兵追击,在襄邑交战,桓温的军队大败,死亡三万人。桓温对此非常耻辱,把罪责推给袁真,上表请求将他废为庶人。袁真怨恨桓温诬陷自己,占据寿阳自保,暗中与苻坚、慕容暐勾结。

皇帝派侍中罗含到山阳用牛酒犒劳桓温,让会稽王司马昱在途中与桓温会面,下诏任命桓温的世子给事桓熙为征虏将军、豫州刺史、假节。等到南康公主去世,下诏赏赐布一千匹,钱一百万,桓温推辞不接受。又陈述儿子桓熙是服丧三年的孤儿,而且年纪小不适宜担任一方重任,朝廷下诏不允许。征发州里的人修筑广陵城,移镇那里。当时桓温征战已久,加上瘟疫流行,死亡的人有十分之四五,百姓怨声载道。

袁真病死,他的部将硃辅拥立他的儿子袁瑾继承他的事业。慕容暐、苻坚都派兵援助袁瑾,桓温派督护竺瑶、矫阳之等人与水军攻打他们。当时慕容暐的军队已经到达,竺瑶等人与他们在武丘交战,击败了他们。桓温率领二万人从广陵又赶到,袁瑾环城固守,桓温修筑长围防守。苻坚于是派他的将领王鉴、张蚝等人率兵救援袁瑾,驻扎在洛涧,先派五千精锐骑兵驻扎在肥水北岸。桓温派桓伊和侄子桓石虔等人迎击,大败他们,袁瑾的部众于是溃散,桓温生擒袁瑾,连同他的宗族几十人和硃辅一起送往京都斩首,他所供养的几百名乞活军全部被活埋,把他们的妻子儿女作为赏赐。桓温因功,朝廷下诏增加班剑武士十人,在途中犒劳军队,文武官员论功行赏各有差别。

桓温自恃才力,长久以来心怀异志,想要先在河朔立功,回来后接受九锡之礼。遭遇失败后,名声和实际都顿时降低,于是参军郗超进献废立的计策,桓温便废黜皇帝,拥立简文帝。朝廷下诏让桓温依照诸葛亮的旧例,带一百名披甲卫士入殿,赏赐钱五千万,绢二万匹,布十万匹。桓温废黜和迁徙了很多人,诛杀了庾倩、殷涓、曹秀等人。当时桓温威势显赫,侍中谢安见到他远远就下拜,桓温惊讶地说:“安石,你为什么要这样做!” 谢安说:“没有君主在前面下拜,臣子在后面作揖的道理。” 当时桓温有脚病,朝廷下诏让他乘车入朝,见到简文帝后,想要陈述废立的本意,简文帝却泪流满面,桓温惶恐不安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退出去了。

起初,元帝、明帝时期,郭璞作谶语说:“君主不是没有后代,而是兄弟相继禅让。” 说的是成帝有儿子,却把国家命运传给弟弟。又说:“有人姓李,儿子专管征战。就像车轴,脱落在一边。”“兒” 就是 “子”;“李” 去掉 “子” 剩下 “木”,“车” 去掉轴是 “亘”,合起来是 “桓” 字。又说:“尔来,尔来,河内大县。”“尔来” 说的是从那时以来作为元始,桓温字元子;所以 “河内大县”,指的就是桓温。成康年间结束后,桓氏开始强大,所以连起来说。又说:“依赖儿子的去世,延续国家的命运。痛惜儿子的死亡,皇朝的命运就将衰落。”“二子” 指的是元子(桓温)、道子(司马道子)。桓温立志篡夺皇位,事情没成功就死了,是国家的幸运。会稽王司马道子虽然首先扰乱晋国,但他的死也是晋国衰落的原因,所以说 “痛惜”。

桓温又返回白石,上疏请求回到姑孰。朝廷下诏说:“天地阴阳相合,化育万物;君臣同心,就不必谈论私利。古代的圣明君主都依赖贤明的辅佐,周公的光辉照耀四方,周朝的国运因此兴盛;伊尹的德行达于上天,商朝的教化因此和谐。大司马德行贤明顺应时运,光辉远大,上合天心,蕴含美德适时发扬,因此承受天命,辅佐我一人,功劳超过博陆侯霍光,道义将流传万世。现在晋升您为丞相,大司马的本官依旧保留,留在京都,来安定国家。” 桓温坚决推辞,仍然请求返回镇守之地。朝廷派侍中王坦之征召桓温入朝任丞相,增加食邑到一万户,桓温又推辞了。朝廷下诏因西府经历袁真的事变,军用物资不足,供给桓温的世子桓熙三万匹布,六万斛米,又任命桓熙的弟弟桓济为给事中。

到简文帝病重时,下诏给桓温说:“我的病情已经很重,您就入宫来,希望能相见。快来,快来!” 于是一天一夜接连下了四道诏书。桓温上疏说:“圣上身体不适,已经有很多天了,我内心惶恐,无处寄托情感。盛衰是常理,做好过度的准备没有害处,所以汉高祖病重,吕后询问丞相人选,汉武帝生病,霍光请示继承人。临终时呜咽着询问身后之事,都是因为所关注的是大事。现在皇子年幼,而朝廷中贤能且有当时声誉的只有谢安、王坦之,他们的才能见识都在圣上的明鉴之中。在内辅佐幼君,在外抵御强敌,实在是众人非常担心的事,然而道理也只能如此。陛下应当尊崇授予他们重任,让群臣知道有所寄托,而谢安等人奉命尽力,于公于私都适宜。至于像我桓温身兼将相之职,加上陛下对我有平民般的顾念,但我年老多病,恐怕不能支撑太久,不能再承担托付后事的重任了。” 奏疏还没来得及呈上,简文帝就去世了,遗诏国家大事全部禀报桓温,依照诸葛亮、王导的旧例。桓温起初希望简文帝临终时把皇位禅让给自己,不然就像周公那样摄政。事情没能像他期望的那样,所以非常愤恨怨恨,给弟弟桓冲写信说:“遗诏让我依照武侯、王公的旧例罢了。” 王、谢在处理大事的时候,每天都愤恨不满。

到孝武帝即位,下诏说:“先帝遗诏说:‘对待大司马就像对待我一样。’现在回复他的奏表可以尽到敬意。” 又下诏:“大司马是国家所寄托的重臣,先帝把家国大事托付给他,朝廷内外的各种事务都去咨询大司马,由他施行。” 又派谢安征召桓温入朝辅佐,加授前部羽葆鼓吹,六十名武贲卫士,桓温推辞不接受。等到桓温入朝,参加先帝的葬礼,下诏说:“您功勋德行尊贵重要,是我的师保,又有风疾,不用行朝拜之礼。” 又命令尚书谢安等人在新亭迎接,百官都在道路旁下拜。当时预先得知消息且有地位声望的人都惊恐失色,有人说桓温会因此杀掉王、谢,朝廷内外都心怀恐惧。桓温到后,因卢悚进入宫廷之事,便收捕尚书陆始交付廷尉,指责他怠慢失职。于是拜谒高平陵,左右的人觉得他有异常,登上车后,对随从说:“先帝刚才显灵了。” 他没有讲述先帝所说的话,所以众人都不知道,只看到他将要下拜时频频说 “臣不敢” 而已。又问左右殷涓的形貌,回答的人说他肥胖矮小,桓温说:“刚才也看到他在先帝旁边。” 起初,殷浩被桓温废黜后死去,殷涓很有气节,始终不去拜见桓温,而与武陵王司马晞交往,所以桓温怀疑并杀害了他,最终也没见过他。到这时,也见到殷涓作祟,因而生病。总共在京师停留了十四天,回到姑孰,于是卧病不起。他暗示朝廷给自己加九锡,多次催促。谢安、王坦之听说他病得很重,暗中拖延这件事。九锡的策文还没完成,桓温就去世了,时年六十二岁。皇太后与皇帝在朝堂哭吊三天,下诏赏赐九命衮冕之服,又一套朝服,一套衣服,东园秘器,钱二百万,布二千匹,腊五百斤,用来供办丧事。到安葬时,完全依照太宰安平献王、汉代大将军霍光的旧例,赏赐九旒鸾辂,黄屋左纛,缊辌车,两部挽歌,羽葆鼓吹,一百名武贲班剑卫士,优待册命在前南郡公的基础上增加七千五百户,封地增加三百里,赏赐钱五千万,绢二万匹,布十万匹,追赠丞相。

起初,桓冲问桓温应当如何安排谢安、王坦之的职位,桓温说:“他们不是你能驾驭的。” 桓温知道只要自己在世,谢安、王坦之就不敢有异议,加害他们对桓冲没有好处,反而会失去当时的声望,所以打消了加害二人的念头。

桓温有六个儿子:桓熙、桓济、桓歆、桓祎、桓伟、桓玄。桓熙字伯道,起初是世子,后来因才能平庸,让桓冲统领他的部众。到桓温病重时,桓熙与叔父桓秘谋划杀害桓冲,桓冲得知后,把他们迁徙到长沙。桓济字仲道,与桓熙同谋,一同被迁徙到长沙。桓歆字叔道,被赐爵为临贺公。桓祎最为愚笨,连豆子和麦子都分辨不清。桓伟字幼道,平和敦厚、笃实诚恳,驻守藩镇时深受士民爱戴。历任使持节、督荆益宁秦梁五州诸军事、安西将军、领南蛮校尉、荆州刺史、西昌侯,死后追赠骠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桓玄承袭爵位,另有传记记载。

孟嘉字万年,是江夏郡鄳县人,吴国司空孟宗的曾孙。孟嘉年轻时就有名气,太尉庾亮兼任江州刺史时,征召他为部庐陵从事。孟嘉回到京都后,庾亮召他询问地方风俗的得失,他回答说:“回到传舍(驿站)应当询问官吏。” 庾亮举起拂尘遮住嘴笑了,对弟弟庾翼说:“孟嘉确实是有高尚品德的人。” 孟嘉转任劝学从事。褚裒当时担任豫章太守,正月初一去拜见庾亮,褚裒有器量和见识,庾亮大规模宴请州府的人士,孟嘉的座位很靠后。褚裒问庾亮:“听说江州有个孟嘉,这个人在哪里?” 庾亮说:“在座位上,你只管自己找。” 褚裒一一观察,指着孟嘉对庾亮说:“这位先生有点特别,莫非就是他?” 庾亮高兴地笑了,既为褚裒能认出孟嘉而喜悦,也为孟嘉能被褚裒赏识而感到惊奇,于是更加器重他。

后来孟嘉担任征西将军桓温的参军,桓温非常看重他。九月九日,桓温在龙山宴饮,僚属全部到齐。当时下属官吏都穿着军装,一阵风吹来,把孟嘉的帽子吹掉了,孟嘉自己却没有察觉。桓温让手下人不要出声,想观察他的举止。孟嘉过了很久去上厕所,桓温让人把帽子捡回来,命令孙盛写文章嘲笑孟嘉,放在孟嘉的座位上。孟嘉回来看到文章后,当即写了一篇文章回应,文辞很美,在座的人都赞叹不已。

孟嘉喜欢畅饮,喝得再多也不失态。桓温问孟嘉:“酒有什么好的?让你这么喜爱它?” 孟嘉说:“您是还没体会到酒中的乐趣啊。” 桓温又问:“听歌舞演奏,弦乐不如管乐,管乐不如人声,这是为什么呢?” 孟嘉回答说:“这是因为(人声)更接近自然的缘故。” 满座的人都赞叹不已。孟嘉转任从事中郎,又升任长史。五十三岁时在家中去世。

史臣曰:桓温展现出雄豪的俊逸气概,蕴含文武双全的奇才,被有见识的人赏识,很早就树立了美好的声誉。当时正值豺狼般的敌人气焰嚣张,边疆多有忧患,他受朝廷委托保卫国土,施展威严的谋略,于是跨越险阻,平定岷山、峨眉山一带(指蜀地),独自攻克的功绩,有值得称道之处。等到他在洛水岸边检阅军队,修复五座先帝陵墓,率领军队抵达秦地郊外,威服三辅地区,虽然没能铲除凶恶的叛贼,也足以宣扬朝廷的声威。不久后他总揽军事大权,占据形势险要的地方,自认为非凡的谋略世间少有,功勋业绩冠绝当时。他凭借震慑君主的威势,心怀目无君主的野心,仰慕司马师、司马昭而感慨叹息,思念王敦(字处仲)而想与他看齐,觊觎汉朝的朝廷,窥伺周朝的鼎(指天下)。又想在赵、魏地区建立奇功,满足天人和百姓的期望;然后效仿前代帝王,以虞舜、夏禹为典范(篡夺皇位)。等到石门的道路被阻断,襄邑的军队被击败,他怨恨谋略的失误,羞耻军队的挫败,于是迁怒于朝廷,把罪责推给副将,废黜君主来树立威势,杀害他人来满足欲望,却不曾知道天命不能用求取得来,帝位不能用武力夺取。难道不荒谬吗!难道不荒谬吗!这是应当用斧钺加以惩处,被人和神共同抛弃的行为。然而他生前仍享有极高的恩宠,死后还获得哀荣,由此可知朝政没有章法,君主的权威不能确立啊。

赞曰:(晋室)流亡到长江边,朝政衰弱权力分散。元子(桓温)倚仗武力而悖逆,处仲(王敦)自夸功勋而骄横。行为已经凌驾于君主之上,志向也目无君主。罪行超过寒浞、后羿,心思窥伺舜禹的帝位。在对外征战中树立威势,凭借军队在国内作乱。最终自身和后代,都遭到了刑戮(指桓温后代被灭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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